茉穿好了褙子,梅香又将白狐斗篷拿来,杨茉抱了手炉跨出屋门,“人在哪里”
梅香道:“在前院呢,管事的说来内院问问小姐的情形再给回话。”
也就是说还没有给他回话,杨茉赞赏地看了眼梅香,梅香是越来越机灵了。
杨茉跨出小院,提着灯笼就看到前面的人影。
杨茉这才知晓这十几天她为什么常常失神,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就是这个人。
她经历了这么多,越过了几百年或者更长时间,来到这里,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让她牵肠挂肚。
在疫区时,她甚至一点都不了解他却已经开始喜欢她。
她也曾想过,她的心智难不成只有十几岁
现在想想还真的是。
周成陵穿着深色的直缀,在黑夜里她分辨不出什么颜色,他头上束着小冠,脊背挺的笔直,在黑夜里也让人觉得英俊光鲜。
杨茉站定了,好一会儿周成陵才开口说话,他说的很慢,于是咬字特别清楚,但是却没有往常那样的悠长的回音。“病怎么样,好些了吗”
她已经退烧了,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杨茉点点头,“你去哪里了最近可要在京中”
周成陵没有动,吞咽了一口才道:“还有事,要出去,”然后又停顿了会儿,“你说有事让我帮忙是什么事”
他向来是惜字如金,可也没有到这种程度,杨茉不回答他的话反而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马上”周成陵说的字越来越少。
杨茉仰着头看周成陵,他的表情很平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过了一会儿,周成陵道:“天冷回去吧。我要走了。”
杨茉摇头,“你等等再走。”
她从来没有挽留过他,两个人见面他也没有主动要走过,除非是天色太晚要让她回家,杨茉从梅香手中接过灯就这样看着周成陵。
周成陵的睫毛很长。脸色被光照的苍白,或者现在就是这个模样。
眼看着他挪开步子想要走,杨茉提着风灯上前。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的解释是周成陵病了,如果不是病了他在献王府不会松开手,如果不是病了就不会着急将她送回家。如果不是病了就不会十几天不出现连个消息都没有。
她不是个傻子,于是她让婆子去周家找他,说是请他帮忙。是想印证自己的想法。
周成陵伸出手想要推开她,却没想到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一下子没有推开就不忍心再用力,两个人这样纠缠两下,他偏过头一下子就吐起来。
不是普通的呕吐。是忍了很久终于忍受不了,所有的东西一下子都涌出来。痛苦又绝望的呕吐。
他特意背着她吐到旁边的小路上,剧烈的呕吐让他整个身体支持不住,却还竭力地站着。
杨茉知道这种病,不光是吐而是头晕,整个人都应该站不稳,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做起来都很艰难,不知道他是怎么走来杨家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开口说话。
杨茉拉住周成陵,想要他靠在自己身上,替他分担一些身体的重量,他的身体侧过来,杨茉整个人都晃了晃,感觉到她的吃力,周成陵重新稳住身体选择了双膝跪下,他弓着身跪在地上努力地压制着却还是呕的厉害。
杨茉从梅香手里接过帕子要给周成陵擦嘴边的污秽。
周成陵躲闪了一下,本来刚刚停住的呕一下子又重新发作。
好半天他才挣扎着开口,“梅香,将你家小姐扶回去,叫下人来伺候。”
她是一个医生,怎么可能会怕这些,更不堪入目的她都见过。
天空渐渐亮起来,杨茉才看到周成陵发青的脸色。
她想要给他擦拭,他竭力不肯。
她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周成陵,你是傻子,我是医生还能比不上别人你歇一会儿,等你有了力气再走,我又不会拦着你。”
他想要说话,却没有了力气,靠在她身上歇了一会儿,才用很轻的声音,“我收拾干净再去让你看。”
周成陵是很注重仪表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脊背笔直,气势上自然而然高人一等,从来没有像这样无助过,本来是想见她一面就走,没想到会在她面前发作,自然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想再和周成陵执拗,他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狼狈的模样,她就顺从他的意思。
等到杨家下人赶过来,杨茉吩咐婆子,“将十爷扶去厢房里歇着。”
眼看着婆子将周成陵搀扶起来,有两个人撑着他的身体,他也是半天才站稳,然后慢慢地向前走去。
杨茉眼前顿时一片迷蒙,鼻子不争气地酸涩,视线留在周成陵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心脏慌跳个不停,脑子里都是他痛苦的模样,那种疼痛就像一根线绳一样,将她也紧紧地束缚住,让她也随着他喘不过气来,杨茉竭力让自己镇定,带着梅香去门口。
阿玖拿着氅衣正等在那里,看到杨茉阿玖有些惊讶,擦了擦红了的眼角,“大小姐,你你怎么我们少爷呢”
杨茉皱着眉头径直问阿玖,“他病了多久了十几天还是更长时间”
阿玖硬着头皮道:“就是大小姐生辰那天。”
果然被她料中。
杨茉目光落在阿玖手中的大氅上,“怎么不让十爷穿上氅衣”
阿玖吸着鼻子。“我们少爷穿着这么重的氅衣走不动路。”
周成陵就是这个模样,他想要做什么别人劝也劝不住,更何况阿玖这样的随从,杨茉道:“有没有请郎中去看”
阿玖慌忙不迭地点头,“请了,让济先生去看了,用了针也用了药可就是不见好转,就像几年前那样我们都吓坏了,想请大小姐,少爷不肯答应。”
最害怕的是周成陵。之前他还意气风发很有自信地和舅舅说他的病和老王爷不同,要不然也不会娶她,转眼之间他就和几年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觉得他太好过了。刻意地想要折磨他。
杨茉吩咐阿玖,“回家里拿些十爷换洗的衣服,方才十爷吐了将衣服弄脏了。”
阿玖听得这话顿时急出一头的汗,“昨天大小姐让人传信说有事要十爷帮忙,十爷想去保合堂见小姐。谁知道根本不能起身,后来听说小姐病了,就让我们将马车暖了送去保合堂,今天早晨不知怎么的十爷精神好多了,能说话还能起身,这才坐轿子过来。我们还以为十爷这病突然又好了。”
没有突然就好的病,她给周成陵检查时总说,“好好调养说不定不会复发。”其实是安慰他的话。因为她对他的病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神经科的病患死亡率很高,大多数是因为手术难度太高,有些病患开颅前病很重,开颅的时候干脆死在手术台上。
周成陵是很聪明的人。他不让下人来找她去看症,是因为知道她也没法子。如果一个医生只会开安慰剂,她就真是束手无策了。
她在这里被人称为神医,她根本就不是,她有医治不了的病,所以猜到周成陵病发的时候,她有些慌张,想要将保合堂里所有医书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杨茉走到厢房里,周成陵已经脱掉外面脏了的直缀,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任何颜色,比平日憔悴了许多,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
杨茉将外面的斗篷脱掉,洗了手,去给周成陵做检查。
“哪里最先有症状”杨茉低声问。
他细长的眼睛十分清澈,定定地看着她,她明明知道却还要问,是想要让他主动承认他的罪行。
他瞒了她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