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不是闹鬼之后,他也有了走出卧室的胆子,拢了拢被子小心推开门。
那歌声依旧在。
不过没了阻隔,祈行夜这次也听得清楚——循环的。
歌词和曲调在循环,每一次循环的唱腔咬词都一模一样,并且循环中间还有停顿。
他心里有了猜测,顺着声音寻去。
然后,就站在了客厅里。
明荔枝在客厅沙发上睡得欢快,整个人大字型瘫平在沙发上还在幸福的打着小呼噜。
而他手边的沙发缝里,跟随着歌声有光亮出现,又暗下,再亮起……
祈行夜忍无可忍,伸手去掏沙发缝,整个人都快要从沙发上折过去了,还生气的故意多按了按明荔枝的手臂,将他从沙发上推了下去。
“咚!”的一声。
在祈行夜终于把掉进沙发缝里的手机掏出来时,摔在地毯上的明荔枝,也昏呼呼的扶着沙发起身,迷蒙抬头看去,结果就在看到被手机蓝光从下到上照亮漂浮在黑暗里的脸,吓得一激灵,醒了。
“卧槽!老板快来又闹鬼了!”
祈行夜狞笑:“嗬嗬没错,半夜不接电话也不设静音,打扰别人睡觉的,鬼都会来找你。”
他面无表情将手机扔给明荔枝:“我记得是你们的班长?备注是张丽,给你打了第九个电话了,快接!用这种音乐当来电铃声,你是觉得咱们侦探社还不够有鬼屋气氛,想干脆吓死你老板吗?”
明荔枝满头问号:“这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还这么多……有问题不应该明天睡醒了再打吗?”
他记得张丽很有礼貌来着,干不出半夜打电话的事?
祈行夜皱眉:“快接!”
“如果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再不接,就真的对不起人家了!”
明荔枝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接听。
电话刚接通,就听对面一个劲的在哭:“明荔枝,明荔枝救救我!我遇到鬼了,快来,快来!”
明荔枝:“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竖着耳朵的祈行夜一把夺过手机:“同学你好我是祈行夜,专业杀鬼二十年,你放心,我马上赶过去,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现在把你的地址报给我,然后把周围情况告诉我。”
“别哭,同学别哭,你放心,有我在。”
祈行夜一边耐心安抚着手机对面哭到抽搐打嗝的张丽,一边拽着明荔枝就往外跑。
他一身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匆匆披上大衣蹬上帆布鞋,就发动车子冲了出去,一秒钟都不敢浪费。
张丽被吓得狠了,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话,祈行夜就耐心的引导,让她逐步回忆起来自己在哪里。
在听到是在京大附近后,祈行夜迅速打满方向盘向京大方向疾驰而去,在路上继续询问张丽的情况。
当张丽带着哭腔,说有人在自己面前融化掉的时候,祈行夜眼神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接触过污染的人,在遇到超出自己常识的诡异事件时,都会笼统将其归类为鬼神问题。
但出身民俗学的调查局特殊侦探顾问却不会搞错。
那不是闹鬼。
是污染。
祈行夜耐心安慰张丽,并且让她就近寻找安全处躲起来,绝对不要靠近融化的人。
沉稳平静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安排,令人极有安全感。
张丽哭到不断打嗝,胡乱点头,也稍稍安下心,下意识按照祈行夜说的去做。
安顿好张丽后,祈行夜这才给商南明和专员小王打了电话。
书房内,依旧是以遗体告别姿势入睡的商南明并未合眼。
从门外传来杂音开始,他就醒了,一直在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也知道明荔枝的同学在求助,祈行夜和明荔枝出门。
他睁眼平静看着天花板,呼吸平稳,准备等祈行夜回来后再重新入睡。
却接到了祈行夜匆匆打来的电话。
商南明迅速起身,捞过车钥匙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祈行夜对京大附近的每条小路都极为熟悉,即便张丽在惊吓之下没能详细说清自己的地址,但他让张丽报了能看到的所有招牌,迅速确定了详细地点。
在无人的深夜,他将车速飙到极致,以极限速度赶到张丽身边。
车子不等停稳,祈行夜就快速开门跑了下去。
天桥下没有行人,只有路灯冷冷清清照亮。
墙壁边缘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垃圾和纸壳,但再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那堆垃圾旁边,还有另外一滩“人”。
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层层包裹的破烂衣服里,伸出一颗高度扭曲变形的人头骨,只能根据衣服的形状辨认出它曾经是一个人。
从袖口伸出来的手掌软绵绵落在衣服上和地面上,像是受热后融化的雪糕,五根手指和手掌融合成一滩血红色的液体,惨白的骨骼从液体中支离伸出,只有丁点指骨幸存。
油脂浸透了层层衣物,留下暗色的污渍,令原本就污脏破烂的衣服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像是厨房内久放变质的油脂混合着烂肉后再次被烧焦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的刺鼻。
祈行夜见到那个“人”之后愣了下,迅速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污染计数器,小心靠近测量。
很快有警示声响起。
指针指向D级……张丽亲眼目睹了一起污染案件的发生,并且她自己也在污染发生现场。
也就是说,整个天桥下方的区域,目前都被污染粒子笼罩。
污染计数器只能告知有污染存在,却无法得出案件定性结果,也就意味着无法确定当前的案件类别和粒子效果。任何靠近这里的人,都有可能被连带污染。
明荔枝慢了一拍,他想要下车,祈行夜却猛地回身低喝:“滚回去!锁紧车门,没有我允许不许下车!”
明荔枝被吓得一哆嗦,但立刻执行指令,乖巧锁了车门,担忧看向车外,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祈行夜神情严肃,向四下看去,回拨了张丽的电话。
他的声音是刻意调整过的柔和亲近,不会让人厌恶或警惕,他询问张丽的藏身处,却要求她站在原地等待他过去寻找,不能擅自离开——尤其是密闭空间。
张丽躲在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岗亭里。
祈行夜找到她时,她缩在岗亭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外套衣物被严重腐蚀损坏,但比身体上可能的伤害更大的问题,是她的精神状况。
张丽眼睛大睁却没有焦点,不断含混的絮絮低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身躯在微微颤抖。
直面污染发生现场,尤其是那样惨烈且超出常识的场面,让张丽受惊不轻,精神徘徊在崩溃边缘。
祈行夜却一时顾不得张丽的身体情况,连忙确定她的污染系数。
当污染计数器一直显示为零时,他才松了口气,在岗亭外屈膝蹲下,向张丽笑得温柔:“张丽同学?”
“还记得我吗,我是明荔枝兼职那家店的老板,我是祈行夜,拥有丰富的杀鬼经验。你放心,我是来帮你的。”
祈行夜微笑向张丽伸出手,却没有过分靠近,始终都为惊吓中的女生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一点点试探,逐步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来帮忙的,是无害的。
张丽哆嗦着抬头看他,眼睛却始终无法聚焦。
祈行夜耐心的一遍遍介绍自己,并且着重言明自己和明荔枝的亲近关系,让张丽明白他是“自己人”,是可以信任的。
“张丽,荔枝就在旁边等你,他很担心你。冬天外面冷,我们先回车里好不好?”
张丽慢慢缓过神来,她看了眼一直耐心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又看了眼祈行夜温柔镇定的笑容,良久,她哆嗦着嘴唇,眼睛终于逐渐恢复了焦距。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祈行夜怀里。
祈行夜轻拍着张丽的后背连连安慰,心里却松了口气。
能哭就好,能哭就说明属于人的情绪还在,恐惧会被泪水宣泄。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可就坏了。
祈行夜不确定有无污染物还在附近,以张丽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批在张丽身上,扶着瘫软的她往回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明荔枝等到焦急,就看到祈行夜搀扶着张丽回来。
那个在印象中一直坚强乐观的班长,现在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哭得止不住。
和明荔枝印象中,前来侦探社寻求帮助的委托人们的形象,慢慢重叠。
他急得抓耳挠腮想要迎出去,却又碍于祈行夜刚刚的嘱咐,只能留在车里,急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明荔枝眼巴巴的看着祈行夜带着张丽向车的方向走,等祈行夜一拉开车门,他立刻冲了上去:“这是怎么了老板?张丽怎么了?”
祈行夜摇了摇头,将张丽搀扶到车上:“她目睹了污染案,受惊不小,你在这陪着她,等商南明来再说。”
他将车辆重新开到不远处停下,离污染现场尽可能的远,然后才折返回来,等待商南明,也仔细勘察现场。
因为在出发之前,张丽一直说的是遇到了鬼,没来得及详细说清情况供祈行夜判断是污染,因此匆忙之下,他和明荔枝谁都没有穿防护服,也没有配备武器。
唯一有的,就是被他之前随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的计数器。
他的体质倒不畏惧污染,但明荔枝没有防护服,却是无法进入污染现场。
祈行夜左右看了下,利用旁边的石墩等物远远的拦在道路上,避免有人误闯污染现场。
他给商南明拨去电话,在对方开车向这里靠近的同时,也外放清晰听他详细描述现场情况。
“是一起D级案件,目前已经有一位受害者,看着装和遗留物,是住在这里的流浪汉。”
祈行夜绕过地面上肆意横流的油脂血迹,小心靠近倒在墙边的衣服堆,他用旁边的树枝挑起衣物,查看
如他之前所料,不仅是皮肉融化,流浪汉整具身体,都像连骨头都被蒸熟到软烂化开,层层衣物下的骨骼严重变形,软得甚至留下了衣服皱褶的印痕,完全是根着流浪汉倒下时的形状重新变形,像高温融化后又降温重塑形状,变成眼前的崎岖。
“很奇怪,人类骨头是不可能融化的,但这个。”
祈行夜皱眉:“骨头变成了面团。”
最严重的,是流浪汉的头骨,几乎已经完全坍塌,连带着脖子和肩膀也被腐蚀严重,一部分衣物有损伤,像是强酸腐蚀。
和张丽后背大衣的情况一模一样。
祈行夜愣了下,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地面。
那里同样有已经干涸的水渍,但是,并没有腐蚀路面基石,只是像有色糖水干涸后留下污渍。
而从这个形状来看……是有人站在道路上,向流浪汉和张丽泼某种液体。
张丽背对液体,流浪汉直面,并承担了大部分伤害,也因此被泼中的头颅和肩膀衣服,是腐蚀最严重的地方。
根据现场痕迹,事发时的场景迅速在祈行夜脑海中重构成形。
电光火石之间,祈行夜一惊,脱口而出:“这里不是污染源现场!缝隙不在这里。”
“商南明,有人驾驶交通工具向受害人泼被污染的液体,导致他的死亡。做出这事的人不一定会就此停手,必须立刻找到他!”
祈行夜:“不管那个人自己知不知道泼洒的液体携带污染粒子,如果不制止,他会造成更多污染导致的死亡!”
商南明镇定应声,向分析部专员下令,同时调派附近距离事发地最近的一组调查官支援。
“污染案件CD5250,正式立案,进行调查和拘束工作。”
安可接到命令后迅速回应并赶赴现场。
专员小王也和另一位同事抵达,不等下车,远远就看到了祈行夜一人站在一滩“人”旁边。
“祈侦探!”
专员跑过来,在看到流浪汉死状时也是一惊:“污染物直接死亡?”
专员脸色不好,和同事对视了一眼:“虽然还没有正式定性,但从经验看,很有可能这起案件的其他污染物也会是同样的情况……死亡。”
祈行夜指向远处的车子:“当时还有一位目击者,被吓得不轻,张丽,京城大学生物制药专业大三学生,和明荔枝是同班同学。”
“你们去将张丽带离污染现场,笔录的事,等稍后由我来吧。”
他叹了口气:“由熟人来,多少会好些。”
专员看了眼流浪汉狰狞可怖的死状,眼带怜悯:“看来那位同学,短时间内是别想晚上睡好觉了。”
他向祈行夜点点头:“放心吧祈侦探,我这就联系和调查局有合作的心理医生,等她做完笔录,就会为她提供心理疏导,尽可能消除影响。”
“但是……”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摇了摇头,转身向明荔枝两人走去。
另一位专员也快速记录现场,拍照录音录像,并且联系辖区警察,通报案件的存在并言明这件事在我司职责范围内,将由我司处理。
挂着调查局车牌的沉重越野车也迅速抵达,停在路边。
商南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着灰色条纹睡衣连件外套都没有的祈行夜,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皱了下眉,拎起外勤夹克走过去:“不穿衣服?”
祈行夜:“你说得我像个变态……阿嚏!”
他抖了抖,也不嘴硬了,赶紧从商南明手里接过夹克穿上:“我出门时穿了大衣,但给了更需要的人。”
“真不应该让她目睹这种事的。”
祈行夜叹了口气,侧身让开空间,让商南明看向那流浪汉的模样。
冷清路灯下,扭曲的骸骨半倚靠在衣服堆里,空洞眼窝无神看向祈行夜两人的方向。
眼球融化成青灰色粘液,缓缓顺着眼窝脱落。
像是在哭。
商南明皱眉走近,拂过长制服屈膝,隔着黑色手套解开流浪汉的衣服。
因为寒冷,流浪汉将所有能捡到的衣服全都穿在身上,足有十几层。
在解开的瞬间,一股腥臭焦糊的异味从相对密闭的衣服里散开,直冲脑门。
商南明反应平静,祈行夜赶紧后退两步,觉得自己生理性眼泪都要被激出来了。
最里层的几件衣服,已经和融化的皮肉粘成一团,难以分开。
被衣服遮蔽的身躯情况,完全出现在两人眼前。
内脏和脂肪融化成油脂粘液,混合着血水,从仅剩的变形骨骼上滴答下落,顺着地砖缝隙缓慢流淌。
祈行夜努力从生理性泪水中睁开眼睛,凑近查看:“所有骨头都变形了,哪怕是被衣服盖住,没有直接接触被污染液体的地方也是……骨头没有融化这一说,顶多在快速抵达超高温时析出结晶,造成融化的表象。但现场看,暂时没有能达到超高温的条件。”
“目前看,这种变形,除了污染很难有其他物质造成。最起码在我认知中的化学物质中,没有。”
商南明抬眸:“你是认为,泼洒液体的人,很清楚污染?”
祈行夜摇头:“他不一定知道污染,但他绝对是奔着伤人甚至杀人去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在哪,泼的液体又是什么。越快找到那个人并制止,就会越少有人会被继续伤害。
商南明点头,招手让专员采集地面上残留的液体,准备送去分析部检测液体成分。
“对石头并无腐蚀,但对人体和衣服——皮肉骨骼以及纤维,有高度腐蚀性。”
祈行夜眸光逐渐幽深,神情难辨喜怒。
没有人性的,何止是污染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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