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组虽然隶属于大洋科技,但并非设立于大洋科技内部的大楼,而是地处荒凉偏远的生物产业园区,如果不熟悉它,很难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产业园,创造了十四年的业界传奇。
对于摇钱树,任何人都是警惕的,层层把关,绝不允许放进去一个商业间谍。
招聘也是如此。
并不对外,只通过特定的圈层熟人口口相传,打听可以胜任实验组组长的人选。
当时许文静刚要准备从京大毕业,系主任爱惜自己这个爱徒,对他第一份工作选择极为上心,念叨着人生第一份工作比结婚都重要太多,绝不能草率选择,所以在圈子内四处打听,也问到了秦伟伟面前。
很巧,秦伟伟刚和研究所所长在京大后街吃了顿烤串,从对方那里得知了职位空缺,顺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生物系系主任。
许文静也顺理成章的进入实验组,作为后备组长进行培养。
事业看起来似乎也一帆风顺,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只除了……死亡。
“毕业时走出京城大学的校门,只有意气风发,觉得世界之大都在我脚下,任我探索,野心勃勃。”
许文静说起曾经的年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活力,污染的痛苦将他折磨到憔悴麻木,又在死亡后沉淀,只剩平静:“如果当年有人告诉我,我会死壮年,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只可惜……我规划了人生很多种可能,死亡却远远比我预想的来得要早。”
“现在回想,我就是在这里被污染的。”
他指向旁边的实验室:“那天,实验出了第一次严重事故。”
祈行夜顺着许文静指向的方向看去。
透过实验室透明的落地玻璃,祈行夜看到数个被打破的密闭培养皿。
特殊钢化玻璃碎裂,淡黄液体流了满地,一片狼藉中,还有几团红色的肉在努力从玻璃碎片里向外爬出,似乎是在逃脱监狱。
实验室内一片惊呼混乱。
研究员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慌忙在诺大的实验室里四处奔跑寻找,有人去报告,有人去拿新的密封罐,有人试图处理无手足无措。
警报声大作刺耳,红灯闪烁不停,实验室大门已经自动落锁紧闭,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祈行夜看到,许文静也在其中。
在所有研究员慌乱又不由得流露出恐惧神色时,身为组长的许文静立刻上前,挡在所有人面前,要求研究员们退后,由他来处理。
隔着一层厚实玻璃,祈行夜眼睁睁看到另一个许文静在简单的防护措施下,就进入了被打破的培养仓,带着手套便将那几团肉抓住,随即扔进了完好无损的新密闭箱。
危机解除。
虽然接触空气的时间很短,但那几团肉仍旧开始了融化。
祈行夜第一眼看到它时,它还和人类心脏的模样极其相似,血管筋肉俱全,砰砰有力跳动,像是刚从哪具鲜活的身体里掏出来。
但现在再看,它只能被称为:肉。
在新的培养仓里,它涣散,软塌,血雾弥漫中,失去原本的形状,逐渐和周围液体融为一体。
这一幕何其相似。
祈行夜曾经在津门饭店见过类似的场面,被污染后,不论生死,人的身体都在融化,最后变成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一团油脂血肉。
新的想法忽然从脑海中划过。
逐渐回忆起死前记忆的祈行夜,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和任务,知道污染和污染物究竟是什么,也记起了徐丽丽和殡仪馆。
他意识到,曾经污染了许文静的这场实验事故,和徐丽丽污染现场和殡仪馆混乱中“复活”的死尸,高度相似。
并非复制粘贴的一模一样,更像是父与子。
反复迭代,削弱,变异。
但叶子再不相同,来自同一根系的原初,都会赋予它们相似的特征。
这几起污染案中的污染粒子效果,分明有着一致的“根”。
——不仅CC2777污染案是AB0009的延伸案,徐丽丽和她的追随者们十四年来没有被发现的杀戮,同样是衔尾蛇的蛇尾。
甚至,还有更多尚未被发现一致性的延伸案件,潜伏于黑暗中。
祈行夜恍惚一瞬。
“你的实验组……到底在做什么实验?”他问。
许文静双手插兜,欣然注视着玻璃另一边的自己,在毫无所知的踏上了痛苦死亡的开端。
像一个坐在大屏幕前的观众,观看着别人的死亡和挣扎。
“你听说过海拉细胞吗?祈侦探。它是一种永生细胞,医学上,它救过很多人的性命。”
许文静:“我和组员们都曾经以为,我们也在做当年海拉细胞实验组一样的事情。我们是在为新一代的医疗技术,指引曙光的方向。”
“那一管和人类基因位点并不完全吻合的血液,我更愿意称呼它为:上帝之血。”
许文静:“听说,那管血是很多年前,研究所所长从一名偷窃者手中购买,来自于A国一家大型制药公司实验室。”
“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吞噬,复制,繁殖,生长。形成新的生命。”
虽然十四年来至今,形成新生命的这一点都没有人能成功做到。
但实验组传到许文静这里,那管血培养出的组织,已经可以达到一立方分米的大小,维持长达三小时的生命。
从无到有,从无生命到有生命,这是曾经在医学上绝不可能存在的荒谬笑话,也是——上帝的奇迹。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它不是上帝的奇迹。”
许文静看到玻璃后面的自己在擦去鼻血。
在近距离接触肉块之前尚年轻活力的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苍白,憔悴,眼下的青黑几乎掉到嘴边,像癌症末期的死亡。
可“许文静”恍若未觉,依旧在按部就班的工作,指挥组员开始新一轮实验。
许文静知道,很快了。
只要一年时间,玻璃后面的自己,就疯癫,崩溃,求死不能。
他的组员们也因为送葬他的尸体,在殡仪馆被污染,彻底堕化。
走上了和他相似的路。
他们这一批实验研究员………一直都在重复十四年来实验组的悲剧。
剧本早就已经写好。
可他们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世界上最无意义的,就是死亡后的懊悔。
许文静闭了闭眼,声线颤抖:“那是,死神的催命符……妄图比肩上帝的人,巴别塔在被摧毁。”
“祈侦探,我们都终会死亡。”
“于我们无止境的贪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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