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慢吞吞开口:“不是,要,工作吗?”
“去,殡仪馆。”
众人惊愕看过来。
亮子执着重复:“殡仪馆,尸体。”
司机摇了摇头,一脚油门狂奔在凌晨的京城郊区:“看看,就亮子一个踏实过日子的!你们天天胡思乱想,怎么不学学亮子呢?”
亮子直愣愣的看向车头前面,随着殡仪馆出现在视野内,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睛也重新有了光亮,似乎是在兴奋。
终于能与失散的家人久别重逢的欣喜。
旁人被亮子笑得毛骨悚然,试探着问:“亮子,你真不觉得奇怪吗?”
亮子慢吞吞的转头,僵硬的皮肉向上挑起弧度,死死盯住问话的人,问:“哪里,奇怪?”
风顺着车缝吹进来,冷得众人哆嗦起来。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在亮子过于冰冷僵直的注视下,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没事。”
亮子迟缓扭过头去,一顿,一顿。
像木头做的人偶。毫无生命力的死水。
“尸体?什么尸体?”
祈行夜心脏一突,神情瞬间冷凝:“好,你把地址告诉我,不要随意走动,就在原地等着我知道吗?不要靠近尸体。”
前一秒还瘫在沙发里懒洋洋看书的人,下一秒就已经弹射起步,迅速拎过大衣和明荔枝就冲出门去。
明荔枝努力伸手:“老板!我围裙还没有脱呢,你等……”
“等不了了!人命关天。”
祈行夜将明荔枝扔到副驾驶上,就发动了车子准备离开。
但他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院子里,敲了敲那棵据说埋着尸体的柳树。
“姑娘,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记得帮我看看家,别让小偷之类的进来。”
祈行夜丝毫不觉得对着一棵柳树说话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也是你家,我要是被偷了,穷得没钱取暖,就把柳树砍了当柴烧。懂吧?”
“为了你自己家,努力加油哦,柳树女士。”
柳树:“…………”
冷风呼啸,树叶疯狂摇动哗啦啦作响。
像是在愤怒谴责。
枯叶抖落在祈行夜肩膀。
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拂去,耸耸肩:“你自便——哦对,荔枝在锅里还炖着肉,你顺便帮着看看锅,别烧糊了。”
“肉烧得苦了都是其次,要是火把房子点燃,你就是孤魂野鬼,没家的倒霉蛋了。”
祈行夜语重心长:“你知道现在京城房价多少钱吗?能在京城有个住的地方,你就偷着乐吧——所以,交给你了。”
不等柳树同意,他就已经迈开长腿转身离开,随意抬手挥了挥:“拜~”
虽然柳树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不过,如果它能学会人类的语言,第一句应该就是国骂:祈行夜你他大爷的!老子死了几十年你都要压榨!
但祈行夜并不在意。
他威胁完柳树之后,就已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电话里说的发现尸体的现场。
给他打电话的,是一个京大的学妹。
自从祈行夜在校那一届,用一本被全年级传抄的笔记本,创造了历史最高平均分开始,后面的数届学生就迎来了噩梦。
专业课老师恨铁不成钢:“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当年你们学长,可都是个个九十多分,怎么你们就不行呢?”
学弟学妹们有苦难言,学长学姐们不好意思心虚。
该怎么委婉的让老师知道,他们那届之所以考得好,是因为有替课专家祈行夜划重点的笔记呢?
而倒霉的学妹,就是受害者之一,惨无人道的挂了科,不得不提前很久就提前结束寒假,回来疯狂复习祈祷能够通过补考。
她在校外租了个便宜房子,离打工的地方也近,边打工挣钱边复习。
昨晚下班经过小区门口时,她就总觉得哪里不对。
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人影。
在死死盯着她。
刚过完年不久,很多人还没有回来或开始工作,街道上还没有彻底恢复往日的热闹,在这个时间点,老小区的偏僻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越是心慌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就越觉得路上空荡荡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尾随她的坏人。
学妹狂奔回家反锁,心跳如擂鼓,好久才敢挪到窗边,试探着往下看。
……树下,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
她吓得惊叫出声,眼泪朦胧。反锁房门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直到天明,一夜未睡。
直到天亮,外面逐渐有了人声,她才终于鼓起勇气下楼。
在经过树丛时,又忍不住靠近想要借着光亮,仔细看看昨夜跟踪狂的藏身地。
这一看,却将她骇得心神俱裂。
……那哪里是个人。
分明,是只剩下一半的死尸。
男人的尸体只剩下了一半身体,一边都被黑色粘液覆盖,牢牢粘在树干上又被树叶掩饰,另一边的身体却保持完好,在冬天室外的天然冰柜里没有腐坏。
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就青紫没有血色,白得纸一样。
学妹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哆嗦着手带着哭腔报了警,又本能的给熟悉的人打电话。
祈行夜赶到时,警察早就已经在现场拉了警戒线,有专人围在树下查看,刑侦小队和技术组都已经到场,地面上散落着不少打开的箱子,正在对死尸取样检查。
而学妹坐在警车上,包着毯子手里端着热水,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女警官正在她身边温柔安抚。
一看到祈行夜的身影,学妹眼睛瞬间亮了,雏鸟看到家长般热切:“学长!这边!”
祈行夜看学妹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扬起灿烂笑容,抬手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大跨步走过来,态度自然的掀起警戒线,带着明荔枝走近学妹。
女警官警惕:“你是她什么人?”
祈行夜眨了眨眼睛:“监护人?”
他笑眯眯问:“检查过了吗?没有受伤吧,检查结果在哪,我看看。”
祈行夜的态度实在太正常,好像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女警官下意识回答,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请在警戒线外等候。”
女警官严肃就要驱离他:“既然不是家属就不要靠近,妨碍办案。”
祈行夜却一侧身灵巧避过女警官伸过来的手,灵活得像一尾鱼一般绕过了女警官和其他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靠近了大树下的死尸。
女警官惊愕,刚想要伸手去抓,却见一道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明荔枝挠了挠头,苦恼问:“姐姐,我好像迷路了,你能暂时收留我吗?”
女警官皱眉:“你……”
明荔枝:“阿嚏!”
他捂着肚子,突然蹲下来,像是疼得忍受不住开始哎呦哎呦的叫唤,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刷白,白得近乎透明。
“我很难受,姐姐你能给我杯热水吗?我不打扰你们,就在角落里让我坐一坐就行。”
他可怜巴巴仰头看去,一双大眼睛里水光潋滟:“我缓过来就走。”
但这副可怜又乖巧的模样,谁要是忍心放任这种一看就不舒服的人在外自生自灭,那才是奇怪了。
女警官也赶紧将明荔枝搀扶起来,将毛毯热水全都给他装备上,就坐在学妹旁边,两个人端着热水排排坐,有种大学生清澈的乖巧可爱。
看得周围几人心软,不由得感慨起自己也有过这么年轻的时候。
还有人过来关切问明荔枝是不是胃疼,要不要吃点胃药。
一时间场面混乱,也暂时没有人顾得上去追祈行夜。
明荔枝悄咪咪瞥了眼自家老板的方向,确定老板还需要一些时间后,立刻重新开始哎呦哎呦肚子疼。
“怎么疼?这里疼吗?”
有人按了按明荔枝肚子:“这里?”
明荔枝:“嗯!”
又按了按别的地方:“这里疼吗?”
明荔枝:“嗯!”
“怎么个疼法?针扎一样?”
明荔枝:“对!”
那人立刻转身,向同事点点头:“急性阑尾炎,拉去医院割了吧。”
说着就要开车带走。
明荔枝:“…………?”
他迟缓眨了下眼眸,慢了好几拍才终于惊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拽住旁边人的制服嗷嗷:“我不是我没有!不要割了我!”
旁人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乖,有病就要去看医院,不要讳疾忌医,知道吗?等做完手术给你吃糖。”
明荔枝疯狂哭泣:“我没有!你信我!”
那人冷酷挥手:“带走,割了!”
“!!!”
明荔枝:老板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就撑不住了——救命啊老板!
祈行夜刚靠近死尸,还没等越过人群仔细看到那死尸的模样,就先闻到了飘过来的味道。
消毒氨.水的味道,混合着灰尘和烟熏火燎的木头气味。
很熟悉。
不久前,他才在有类似气味的地方呆了很久。
那里是……殡仪馆。停放尸体的地方。
但要是味道浓郁到这种程度,那死的这个人在殡仪馆呆的时间可不算短,这都腌入味儿了啊——殡仪馆工作人员?
祈行夜皱眉侧首去看,却在下一秒,瞳孔紧缩,低喝脱口而出:“退开!”
“撤离,全都撤离出去!不能靠近尸体!”
周围人听到声音都纷纷向祈行夜看过来,迷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有人试图过来拦住他:“你好,这里是案发现场,你不能靠近……”
祈行夜掏出调查官证挡在那人身前,看过去的目光严肃冰冷:“这具死尸具有高强度致命病菌,我就是负责类似事件的。请你配合,立刻离开!”
不等众人反应,祈行夜已经拨给了商南明,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又打给了专员小王。
小王立刻应声:“我已经通知那附近的同事,祈侦探稍等五分钟,离你最近的专员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很快,刑侦小队也接到了电话,严肃要求他们退开距离,让出现场,但不可以离开。
必须等待另一队人前来,确认他们没有问题后方可撤离。
在场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但祈行夜已经开始将所有人往外赶:“荔枝!过来帮忙。”
明荔枝瞬间弹射起身,脆生生应了:“来了老板!”
顿时腰不疼腿不酸——阑尾也保住了。
学妹和周围众人:“???”
但即便心有疑问,可命令不容置疑。
先一步到达的所有人都退开到警戒线周围,反而只剩下了祈行夜和明荔枝在里面。
因为来的匆忙,事先也并不清楚这是有可能涉及污染的事件,因此祈行夜并没有带来充足的装备。
不过,污染计数器是随身携带的。
他靠近了那死尸,神情严肃的耐心检测,但污染计数器始终安静,并没有示警。
就好像他的判断出错,这并非污染现场一样。
但祈行夜很肯定,普通的案件,绝对不会有如此可怖的死法。
死在树上的男人看起来是做力气活的,身上洗得发白的劳动服上蹭着不明粘液,手掌上满是老茧,黑黄色的脸上苍老,皱褶沟壑深深。
常年风吹日晒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而衣服上沾着的烧纸灰,看着像是烧的纸钱剩下的灰。
似乎真如祈行夜一开始从气味上做出的初步判断,男人是殡仪馆工作人员。
但是,没有正常死亡的人,会与树融为一体。
凑近看时,祈行夜发现,男人融化的另一半身体,和流淌在树上并将他粘在上面的粘液,高度匹配。
粘液……很有可能来自男人自己。
失踪的那一半身躯,并不是如刑侦小队猜测的那样是被人砍断,而是已经融化。
像污染物那样,一半融化,一半完好,和树木长成一处像是连体婴。
如果不是污染,祈行夜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可以导致眼前的模样。
专员来得很快,没有等太久,就已经有两辆印调查局徽章的黑色车辆呼啸而至,几名身穿外勤夹克的专员快速跑过来,向刑侦小队敬了个礼,然后将交接文件递过去。
“你好,现场发生的案件是我们一直在盯着的一起案子,从现在起,这里就由我们接管了。这是接管文件和权责分划证明,您过目。”
专员:“但各位暂时不能离开,抱歉,要等待我们另外的人过来,为各位检查身体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可以。”
众人疑惑:“为什么?”
“检查身体?怎么回事?”
专员小王气喘吁吁赶过来,没等跑到地方就先喊了祈行夜一句:“祈侦探!等级!”
祈行夜头也不回:“没测出来!”
“好……啥?”
专员小王梗住,傻了眼:“没等级?什么意思,没被污染吗?”
祈行夜让开身形,示意小王往这边看,无奈问他:“除了污染案件,你还见过别的案子会有这模样吗?”
小王看了一眼那一团已经快要不成人形的黑色,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他转身向同事们点点头,又向旁边等待的经侦小队敬了个礼:“你好,麻烦转个身,我和同事们现在开始为您检查。”
检查的,自然是污染系数。
只是并不能完全告知对方实情。
专员们耐心拿着设备一个个检查过去,确认为零后,又不厌其烦的将清理设备拿出来,淡蓝色灯光柔和笼罩众人。
有人忍不住问:“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专员小王:“紫外线杀毒。”
那人:“……什么东西?”
紫外线消毒他懂,但为什么会在死人的地方用,他就不明白了。
专员也没有解释更多,只确认了这些人都没有来得及被污染之后,就立刻让他们离开,同时要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又分发了自己的名片,一遍遍嘱咐:有任何不适或后续症状,都要联系他,他会□□重新为各位检查。
自从秘密实验室被发现后,调查局对污染的管控更加严格。
并且徐丽丽隐匿十四年的事,也让调查局格外警惕,担忧污染会隐瞒过调查局现有的检测设备逃脱,因此在督促科研院再次研发升级设备的同时,也对所有在污染现场待过的人进行更加长久的跟踪观察。
专员送走所有人,并在现场重新拉起调查局黑色警戒线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荔枝,你们老板是怎么找到这尸体的?”
小王纳闷:“附近的专员并没有得到相关消息。”
按常理来说,情报分析部分布在国内各地数量庞大的专员,就是调查局对污染事件感知的神经末梢,通过这些专员,他们可以最快拦截到相关消息并上报,通知各调查官进行分派和处理。
祈行夜却比专员们还要快。
怎么做到的?
明荔枝边往身上套防护服,边思索:“可能……因为我家老板朋友多吧。遍天下。”
小王:“……有道理。无法反驳。”
祈行夜的手机却忽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是,祈行夜老板吗?”
对面的声音沉闷发暗,嘶嘶如蛇吐信般冰冷,令人不适。
祈行夜皱眉:“对,我是祈行夜。你是?”
对面却报了个地址,没有解释更多,只哑声说:“快,来,救……”
电话戛然而止。
祈行夜将手机举到眼前,一时纳闷。
却看到了李龟龟刚才发过来但他还没来得及查看的消息。
[祈老板,我有个同行之前说要找你帮忙,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祈行夜想要回复。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他一僵,慢慢抬头。
却见那具粘在树上的死尸,也迟缓转动眼珠,低头,向他看来。
猝不及防的对视。
阴冷,死寂。
死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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