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抓着门把手拼命往回拽,专员扶着门框坚决不撒手。
大姐气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喊人了啊!”
她神情惊慌,并不愿意和这些穿制服的过多打交道。
没人愿意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并不愿意管“闲事”。
不论那和自己是否有关。
专员用出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大姐也一副遇到了豺狼虎豹的拼命架势。
两个人一时间僵持在大门内外,拔河一样互不相让,谁都不肯放手。
只通过这一道狭窄的缝隙“友好沟通”,互相劝对方放手。
“您开门!”
“你放手!”
“我不!”
“我也不!”
楼梯上的同事:“…………”
他无奈转身走下来,试图过来帮忙:“您……”
一个音节刚出口,大姐就因为看到多出来一个向她走过来的人而过于紧张,猛地发力——“砰!”
大门关上。
专员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嘶!!”
失去平衡之下的大门重重摔向门框,没来得及反应的专员,结结实实被夹了手指。
大姐吓了一跳,赶忙打开门:“没事吧?啊?快让我看看!”
专员强忍着疼,向大姐摆摆手,努力压着疼痛挂出一个笑容,安抚道:“没事,大姐,我没事,不怪您。”
但他的三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很快充血肿胀了起来,像几根胡萝卜。
看着吓人。
大姐家里并没有医药箱,她翻遍了家里,倒是找出了一瓶做菜用的料酒。
好在专员本来就已经习惯了受伤,平日里最常打交道的就是医药箱,更会在出外勤时随身携带。
同事很快帮专员处理好了伤口,撒了药粉包扎起来。
因为愧疚,大姐这次不仅没有拒绝他们,还将他们迎入家中,连忙在堆得满满的沙发上清理出一小块地方让两人坐下。
那伤势看得大姐都心惊肉跳,专员却全程咬牙强忍,额头冷汗。
大姐心软了。
“你们这是来做什么的?我们这有人犯事了,还是来收钱?”
专员哭笑不得,摆摆手,道:“您误会了,我们是来找您楼上那一家的。他出了点事,我们想要帮他。”
而邻居大姐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亮子”,让专员确定了大姐和亮子一家关系不错,应该可以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就是代价有些惨烈。
听说亮子出事了,大姐怔了怔,整个人像是发软站不住一样靠向一旁的墙壁。
同事见状,连忙过来搀扶。
大姐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亮子,亮子要是出事了,那他家媳妇姑娘怎么办啊?”
她反复呢喃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亮子那么老实踏实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就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专员一头雾水,连忙询问。
大姐将最近亮子一家的异常说了出来。
说到亮子家那个姑娘的时候,她一脸担忧:“今天她老师来家访了,说是孩子好几天都没露面,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家长电话也打不通。担心孩子出事,老师就找到家里来看看。”
结果,老师在楼上敲了半天门,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最后还是吵醒了大姐,她出去时和老师说了几句,留了电话,安慰对方等亮子回家一定和亮子说,给老师回拨过去报平安。
老师说,给亮子媳妇打电话是关机,给亮子打电话,倒是接通了,但不论她说什么,对面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连续不断的呼吸声。
她觉得古怪,就赶紧挂断了。
大姐不信邪的打了试试,也是同样的情况,吓得她挂断电话把自己反锁在家里,连以前旅游时买的平安符都找了出来,紧紧握在手里才觉得安心了些。
“亮子他们家几天前开始就不太对了,今天更是………差点吓死我。”
有了开头之后,大姐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肯向两位专员说明情况,还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去旁边卧室看看。
“来,你们来自己看就明白了。”
专员疑惑的跟着过去,却在抬头的瞬间瞪圆了眼睛。
——天花板上,是一片不规则形状的黑渍。
像是潮湿后发霉的斑点,但比之要更黑,更深。更加类似于泼洒上去的黑色颜料水,却还要比之更加粘稠。
在冬春交际的化雪季节,老旧房屋出现这样霉斑也是寻常现象。
可问题在于,大姐家并不是顶层,楼上不是落雪的屋顶而是亮子一家。
而那块黑渍的形状……
也像是一个屈着腿,侧躺的人形。
大姐指着天花板,担忧说:“之前都没有的,就今天早上一睁眼就出现了。”
“就一晚上的功夫已经这么大一块了。”
地面上还放着水盆和铁桶。
那些黑液渗透天花板,显露出人形轮廓的同时,也缓慢向地面滴答落下粘稠的液体。
盆里已经聚集了一小滩。
就连床上也有。
甚至有一块,就在枕头旁边。
大姐唉声叹气:“你说说,我要是再往旁边睡一点,就被这脏水砸了个正着了……”
后面大姐再说了什么,专员都听不到了。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花板上,呆愣许久,忽然间醒悟过来,赶紧拽着大姐往外跑:“快走!您赶紧走,快!”
大姐一头雾水,不知道专员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但不容她问出口的一秒钟,专员拼了命的在将她向外推拽。
同事也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迅速电话通知其他人,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将整栋楼包围起来,尽可能调派人员前来,进行疏散和清理污染粒子工作。
挂断电话后,他一刻不敢停的立刻冲上楼,挨家挨户的敲门,让所有人紧急疏散。
尤其是靠近亮子家的那几户人家,更是重点关注对象,在撤离出去后都不允许自行离开,由专人看守,直到确定没有被污染并且经过严苛清理后,方可离开。
大姐又惊又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拽着她像是逃命般送她出来的专员,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大姐……您知道,您房间天花板上的那块黑色,是什么吗?”
专员如此问想要冲回去的邻居大姐。
大姐疑惑:“漏水?”
专员苦笑,手抖得止都止不住,将调好的稀释阻断剂递给大姐,求她赶紧喝下去。
“是,是尸体。”
“您家楼上,死人了,并且已经开始腐烂。”
大姐瞬间瞪大了眼睛。
专员叹息:“可能是因为天气转暖,腐烂速度加速,已经渗出了液体,本来这个小区的楼板就不厚,很快就漏下去了。”
“也有可能……”
是身为污染源的亮子出了异常,无法再兼顾作为污染现场的家中,使得家里的异样无法再被遮掩,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在亮子的家,都变成了高危地带,寻常人无法进入,打开那扇门后会出现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专员很快将此事上报给了枫映堂,将现场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说明:“副官,有可能确定了污染现场。”
枫映堂严肃:“好,你做的很正确,立刻进行紧急疏散工作,不要让任何普通市民待在污染现场和可能的波及范围中。”
“但你和你同事。”
他顿了下,才道:“不可以离开现场。留在那里,等待医疗官前往。随身所有阻断剂全部使用,确保防护服正常工作。”
“是。”
枫映堂立刻赶往亮子家的所在地。
而专员在挂断电话后,却怔愣了片刻,眉眼黯淡无光。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无声的叹了口气。
枫副官只是没有明说,使用了委婉的方式,避免他们无法接受惨痛的现实而崩溃,做出不理智不利于污染案的举动。
……他们两人在如此近距离接近污染现场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枫副官是在要他们做好接受这一事实的准备,并且尽可能避免和防范。
“走吧。”
同事强颜欢笑:“还有很多人家没有通知到呢。”
专员闷闷的“嗯”了一声,低头在整个小区外围拉起黑色警戒线。
邻居大姐就站在小区门口,一脸菜色,神情似乎在连连反胃作呕。
但当看到专员时,她还是连忙上前,担忧的叮嘱他们注意自身安全,还说自家里有食物,要是来不及吃饭喝水,就先从她家拿。
虽然是陌生人,却和家中母亲一样亲切。
专员愣了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好,谢谢您。”
其余专员很快赶到,协助一起疏散。
大姐也被请到了一旁临时搭建起来的生化防护棚里,身穿明黄色生化服的人员仔细对她进行了检查,并且清理污染粒子,确保她不会携带任何可能的污染粒子。
“这,这现在死个人,查案子这么高科技吗?”
旁边的人发出惊呼,只听说是小区里谁家出事了,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专员们对外也没有详细说明,只说是要检查,还送每一位配合工作的人一箱牛奶。
于是刚刚起来的怨言,也都消弭了下去。
大姐却担忧着那个年轻的专员,以及亮子一家。
“同志,亮子他们家到底怎么了?你能给我透个底吗?”
大姐忧心忡忡的问眼前的生化服:“亮子他家可是有两个啊!亮子媳妇和他们家闺女,到底是怎么了?”
生化服爱莫能助,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大姐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是亮子家里进了贼,死的是贼,不是亮子家的任何一人。
但一想到今天早上她睁眼时看到的“霉斑”,其实是渗透下来的尸水,甚至那些腐烂的尸体血水还滴落在了她的床上,被子上。如果她稍微往旁边偏一偏头,张着嘴巴睡觉,尸水还会落进她嘴巴里……
大姐忍不住一脸菜色。
“呕!!!”
生化服报以同情的眼神。
不过,更加面临严峻视觉挑战的,是另外一队奉命进入污染现场的生化服。
在确定所有人都被疏散后,生化服在亮子家上下安置好了隔绝设备,确保污染不会逃逸向外,又在亮子家门外的走廊里搭起了简易但精密的隔离棚。
做好了所有防护措施后,他们才在枫映堂的命令下,缓缓打开亮子家的大门。
现场画面被头戴式摄像头实时传了回来。
枫映堂站在外围的监控屏幕后,神情肃穆。
周围调查官都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那扇门慢慢被打开,家中景象透过逐渐扩大的门缝,出现在所有人视野中。
……地狱。
那个狭小但曾经温馨的家,是地狱。
到处喷涂着黑色的血迹,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墙壁上还留下了凌乱叠加的血手印,地面上的血迹蔓延到了大门后面,甚至就连门板背后的下方,还印着几个早已经干涸氧化的血手印。
血迹又被拖拽了回去。
向正对着大门的,摆在客厅的双人床上。
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杂物,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和挣扎,如狂风过境般狼狈,所有物品都被扫到地面上,桌椅倾倒,碗筷摔碎。
一只小小的鱼缸也摔碎在地面的布料上,玻璃碎片间,水草早已经干瘪,小鱼也被风干,凸出的两只眼睛无神空洞,死死盯着大门。
似乎在问——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
床上还盖着一床被子,隐约能看到起伏的轮廓。
但一动不动。
即便是撬开大门这样的声响,也无法惊醒床上的人。
生化服屏住呼吸,脚步轻轻的小心靠近,伸手向床上的被子。
同伴看着手里的终端,打了个手势,向他确定这里就是楼下大姐家渗透尸水的位置。
生化服拽住被角,缓缓掀开。
周围同事们都如临大敌,调查官手中武器上膛,直指向被子
但……
是一具女尸。
一具已经高度腐烂,面部黑乎乎一团只剩下骸骨,分辨不出面容的尸体。
甚至她的尸身,还在逐渐融化,变成污染的泥浆。
穿透单薄床板,向下渗漏。
生化服眉眼微动悲戚。
调查官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环视这个小到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家:“女儿呢?这家不是有个女儿?”
逃了吗?
众人怀抱着这样的期冀,向四周散开寻找。
一直没有看到人影。
有人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站在床边的生化服却猛地僵住。
他慢慢的,慢慢的低头,看向自己脚边。
一只腐烂到只剩下枯骨的手爪,从床下伸出来,死死抓住他的脚腕。
……就在床单
浑浊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睛,死死注视着他。
没有声息的。
生化服倒吸一口冷气,冷意顺着脚腕向上窜,浑身僵硬。
他只觉得这一瞬间,四周忽然间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无数双眼睛缓缓从墙壁上睁开。
它们转了转。
青白的眼珠调转方向,无声的看向生化服的方向。
密密麻麻交叠的视线。
从手臂上蔓延到全身的鸡皮疙瘩。
生化服只觉头皮发麻。
一瞬间,如坠冰窟。
“有,有……在…………”
他磕磕巴巴,试图发出声音向同伴们示警。
可声音就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正对着他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
她笑了。
向生化服招手。
生化服直愣愣的看着她,慢慢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只伸出手,指向墙壁,迟缓但坚定的走去。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假的。
墙对面的……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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