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1 / 2)

无限异常调查官 宗年 5768 字 2023-08-10

商南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得到,在自己穿越过黑线,进入黑洞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在疾速从自己身边远去,后退,消失。

突破那层防线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像是行走在宇宙初开天地未明的混沌荒原,盘古尚未出现,没有日月星辰,甚至没有天地。

一切都隐匿于浓雾之后,不辨方向。

商南明知道一种刑罚,将犯人关在小黑屋中没有声音光亮,失去对时间空间的感知判断,不需要多久,犯人就会自行崩溃。

但那样的刑罚,在眼前的黑暗下,还是显得过于温和。

这里甚至没有边界。

不知道应当向哪里走去,不知道身边究竟有什么,即便伸手去触碰也什么都不会有。只有浓重的雾气,覆盖一切。

甚至,他在逐渐迷失,遗忘自己的存在。

他的姓名,身份,任务,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最珍视不能失去的人……

商南明感觉自己仿佛被剖成两部分。

灵魂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理智。

对将要发生的一切详细预料,甚至在冷静判断和评估“自己”将要面对的崩溃与疯狂,分析自己每一次的情绪漏洞,剔除不必要的感性,只留理智继续运行。

而身躯,依旧在黑暗中执着行走,即便已经开始按照灵魂的预料行进情绪,却也执拗的绝不停下脚步。即使灵魂嘲笑感性的无用,却依旧在坚守。

坚守……祈行夜教会他的感性,“情感”。

因为商南明并没有失去方向。

草木生命向阳而生。

而他,他朝向祈行夜。

祈行夜所在的方向,就是他将要,也必须会抵达之处。

即便黑暗遮蔽视野,剥夺感知,但商南明依旧能够本能感觉得到,祈行夜就在这片黑暗中的某处。

于是他一刻不曾停歇的向前,向前。

就算,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片黑暗混沌的荒原中,向何处前行。

但是商南明的灵魂在推着他向前走,让他隐约明白,他现在所行走的这条路,就是通往祈行夜的路。

当身躯失去航向,迷失在苍茫大海中,灵魂却始终坚定。

不知道走了多远,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商南明已经逐渐模糊忘记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不论是调查局还是西南密林都从他脑海中消失。

唯一只记得的,就是祈行夜。

商南明像是行走在无垠冰原上,迈出的每一步都越发艰难,每一束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抗议,但他仍旧没有放弃或停顿,哪怕一分一秒。

他面无表情,机械的迈开长腿,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祈行夜”是他唯一的指令。

名字,身份,来处……他都忘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却知道自己为谁而来。

——祈行夜。

他要找到一个名叫祈行夜的人,带回去,予他平安与庇护。

那是不可遗失的珍宝。

身体很快超越人类负荷的极限,商南明的行走也越发缓慢,抬起又落下的脚步足有千斤重。

所有不必要的情绪都被抽离,崩溃,绝望,无助,迷茫……所有这些正常人应当会有的情绪,都被商南明毫不犹豫弃之如敝履。

理智全面接管灵魂,绝不屈服的意志力代替将要倒塌的身躯成为钢骨,支撑着商南明继续向前。

忽然间,商南明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团微弱的亮光。

他麻木的抬起头,循着光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因为长时间身处黑暗,他是视觉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乍然从黑暗中向突然出现的光明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雾蒙蒙的一团光晕。

但是,商南明还是定了定神,从那一团光里,敏锐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轮廓。

……祈行夜。

商南明不由加快了步伐,从没有声音的荒原上,走向光的终点。

祈行夜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如锋利长刀,透过光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劲瘦有力的腰线,窄腰长腿线条漂亮,却爆发力十足,蕴含的力量感如刀尖锋利,令人畏惧不敢近身。

但比他本身更可怕的,却是祈行夜的眼眸。

那双曾经明亮剔透的丹凤眼,现在已经彻底转化为沉沉墨色,随意瞥来一眼便令人胆寒。

危险,恐惧。

黑暗的化身。

却美得惊心动魄。

让商南明移不开眼。

他屏息,深深注视着祈行夜,原本迷蒙的视野也一点点清晰起来,像拭去了玻璃上的雾气。雾里看花的朦胧散去,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祈行夜,是从未现于人前的危险冷酷。

不同于人人喜欢的老城侦探社老板,身在黑洞中的祈行夜,像是褪去了一切伪装的外表,露出内里彻骨深刻的真实。

失去笑容之后,看到祈行夜的人才会惊愕的意识到,那张造物主顶级俊美容颜,究竟美得有多锋利。

无情的冷酷。

商南明皱了下眉,因为被黑暗麻痹而迟钝的大脑缓缓重新运作,他浑噩中想起,自己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祈行夜。

在京郊殡仪馆那片深不可测的海中海之下,祈行夜也曾显露出他这样一面。

那时,不过惊鸿一瞥,幽深海底的祈行夜美得像是传闻中的塞壬,危险,却令航行的船长忍不住想要靠近,只要能见他一面,即便会触礁身亡也在所不惜。

商南明至今也深深记得那一刻。

有关祈行夜的记忆就像利刃,劈开迷雾破土而出,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所思所想,只剩祈行夜一颦一语。

深夜惊扰开门后站在侦探社里穿着睡衣的祈行夜,使计谋想办法努力加入调查官队伍的祈行夜,笑嘻嘻和所有调查官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祈行夜,还有面对污染与被污染所害生命身前愤怒的祈行夜……

无数画面重叠旋转。

商南明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这么关注祈行夜了吗?似乎只要有祈行夜在,他的目光,就不会注视向其他地方。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多有关于祈行夜的记忆,甚至比他自己本身,记得还要深刻入骨。

即便是在他遗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甚至是模糊了自己本身存在的时刻,他仍旧记得他,是——

“祈行夜。”

商南明声音嘶哑的呼唤着他,向他缓缓伸出手:“我来带你回家。”

祈行夜听到声音,歪了歪头,目光从脚下的“土地”转而看向商南明,那眼神极冷,极暗,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温度。

也是在此刻,商南明才从昏暗中,看清了祈行夜脚下踩着的,究竟是什么。

……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铺就了整片荒原,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所有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的断肢残骸。

人们死不瞑目,青白僵硬的脸上和露出的皮肤上,青紫色的血管线条蔓延如蛛网,紧紧将他们束缚。

他们没有死亡,不会腐烂,甚至不再是人类的身份,而是以另外一个新物种的身份存在。

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商南明也知道。

那就是——衔尾蛇。

在看清那些尸骸的瞬间,商南明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看到,就在祈行夜身周,点点粉色晶体轻盈漂浮,像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密林深处的花园,那些微微如星光的光亮,也是他在远处看到的光团。

而祈行夜,就站在光的中央,隔着满地尸骸血河的荒原,与他静静对视。

良久,祈行夜一言不发,却转身准备离开。

商南明眉头一皱,立刻迈开长腿快速跑向他:“祈行夜!”

但祈行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经远在天边,缩地成寸。

明明祈行夜的步伐和速度并没有变化,可他和商南明之间的距离,还是被逐渐拉开,直到遥远得不可追赶。

商南明难得有些心慌,心脏空落落的,像是将要失去祈行夜。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拖着已经不知在黑洞中行走了多久的脱力身躯,拼命向前奔跑。

祈行夜似乎有所感知。

他顿了下脚步,侧眸向后冰冷一瞥。随即,就这样消失在了商南明的视野内。

商南明再想去追,可拦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宽阔血河。

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数尸骸漂浮在血河河面上,腐烂血肉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河流,纵横流淌在荒原之上。它们失去了眼珠的黑黝黝空洞眼窝,直直向上看去,无声无息的阴冷注视,像是在怨怼,为何河岸上的人还能存活,而它们就要凄惨痛苦的死亡,沉尸于江。

商南明抬眸向四周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被困在四面环河的孤岛上,被远远的隔离在祈行夜之外,无法离开,更难以靠近。

而天边尽头的光,也越来越黯淡下去。

似乎那些追随着臣服向祈行夜的粉色微光,也在逐渐远去,最终将消失在视野中,就连这样可以追逐定位祈行夜的点点光亮,也不复存在。

商南明眉眼一沉,毫不犹豫迈开长腿,纵身跨入宽阔汹涌不知幽深的河流。

涉江而过。

霎时间,所有污脏黏腻的血肉,都从四面八方争前恐后的向他涌过来,紧紧贴附在他的长腿上,腰上,然后没过胸口,锁骨,脖颈……

汹涌血河淹没了商南明的口鼻,他逐渐下沉,视野中失去了祈行夜的身影,只剩围绕在他身周的尸骸重叠交织的青白面孔,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窝成为他最后的印象。

然后,彻底被血水淹没。

商南明伸向水面的手臂慢慢滑落,他闭了眼。

祈行夜……

他喃喃着,绝不允许自己忘记最重要的名字。

无数气泡飘向水面。

而他,坠向河底……

眼睁睁看到黑洞坍塌失去入口,余荼想要冲过去制止,赶在黑洞彻底消失之前,跟随商南明的身影一起进入。

但她失败了。

黑洞很快塌缩消失,它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草木依旧茂盛覆盖,看不出黑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只在不远处,留下一个深坑。

“那就是T国财团抛弃尸体的地方。”

阿泰伸出枯瘦手指,指给余荼看:“三年前,在我循着财团的脚步找到这里的时候,深坑里已经堆满了弃尸。”

“但是现在,它们全部消失了。”

融为一体,变成了飘扬在山林中硕大的人头气球。

余荼迅速靠近,站在深坑边缘向下望去。

坑内空无一物。

还能看得到被尸体骸骨剐蹭得凹凸不平的坑壁,还有散落在坑底被压得深浅不一的潮湿泥土,但是尸体,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仅是尸体本身,还有血液,碎肉,腐烂后渗入土壤地底的粘液……所有的一切,都被挖地三尺带走,不留下一点痕迹,彻底的“干净”。

余荼抬头,看向天空。

飘荡的硕大人头仍旧在缓慢膨胀中,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一般悄无声息的胀大体积,甚至已经从上方压迫到了百米古树,还能听得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木屑树叶扑簌簌落下。

单看人头如此活跃的模样,似乎它并没有被黑洞影响,不知去向的祈行夜好像并没有产生作用。

但是,人头在腐烂。

像发霉的面包,青绿斑点生长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逐渐腐蚀整体,吞没面包,青绿长毛覆盖面包表面,稍微碰一碰就会掉落残渣。

暗色斑点在人头上迅速蔓延,从难以察觉到肉眼可见,似乎只是一瞬间。

余荼眼睁睁的看到刚刚还庞大到不可比拟的巨物,竟然转眼间就开始分崩离析,一块块腐肉沾染着血水粘液从天空坠落,像是暴风席卷海面后降落的一场鱼雨,将从大地与海洋拿走的,重新归还大地。

人头,耳朵,手指,心肺器官……无数碎肢残骸噼哩噗噜从天空降落,高空赋予它们重力的沉重,砸断树枝,压弯灌木,在土地上砸出小坑。

余荼迅速抬手拔刀,扬手将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身嗡鸣,刀光快得只能看得见残影,将所有落向她和阿泰的尸块碎肉,全都在半空中就绞碎打飞,避免了被这场血雨砸中。

污染源像是一边掠夺力量被滋养而扩大,一边却又被重伤而腐烂脱离,一进一出极致拉扯,那张丑陋僵硬的巨脸上五官因疼痛而扭曲,发出刺耳哀嚎。

地动山摇。

余荼深深皱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黑洞。或者说,祈行夜。

“黑洞,为什么会出现?”

余荼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阿泰:“是祈行夜对吗?”

她的目光极具压迫力,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将阿泰吞没。

这位手上沾染鲜血,于无人所知的黑暗中斩杀过数不清敌人的队长,她本身,就是最锋利的那柄尖刀,远非常人可以抵御的恐怖存在。

即便是阿泰,也一时冷汗津津后背发凉,恐惧在心脏蔓延。

与死亡为伍的降头师,在这个昏暗无光的夜晚,看见了死亡本身。

阿泰长久沉默,然后,他嘶哑着声音问:“你是,祈行夜的朋友?”

余荼挑眉:“我个人并不支持,这样简单定义我和祈行夜之间的关系。”

3队没有朋友。

只有敌人,和潜在的敌人。

所有会危害到调查局,加重污染的存在,都会由他们来肃清。

不论那些人之前是否是调查局的“伙伴”,甚至本身就是调查局一员。

阿泰久久注视着余荼,不发一言。

他的眼神在明晃晃的告诉余荼:除非你是祈行夜的朋友,否则,就算是杀了我,也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句话。

余荼无奈,只会点点头:“我是祈行夜的朋友。”

——最起码在祈行夜背叛调查局之前,她都会是。

阿泰这才开口:“向我承诺,你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也不会以此对祈行夜不利。”

在余荼回答之前,他淡淡补充道:“女士,注意你面前之人的身份。你或许可以杀了我,你可以轻松胜过我。但是。”

他抬头,一双阴郁狠戾的眼珠,蛇一样冰冷的死死盯住余荼。

“你记住,你在承诺的,是一个黑衣降头师。”

世界上最为记仇,并且善于复仇和诅咒的一个群体。

阿泰嘶声如毒蛇吐信:“向我发誓,你不会用我向你透露的任何消息,伤害祈行夜。”

余荼平静注视阿泰良久,郑重点头:“此时此刻,你可以信任我。”

阿泰似乎是在评估余荼此言的真实性,半晌,他才开口,将自己所看到的祈行夜,向余荼说出。

包括祈行夜对那些污染物的压制,震慑,以及最关键的——那黑洞,既是祈行夜。

余荼眉头紧皱,心情复杂。

她很清楚祈行夜无法被污染的特殊体质。

从商南明最初对祈行夜的庇护,像老鹰护崽一般紧紧盯着所有试图靠近或中伤祈行夜的人,包括商南明对祈行夜那种,她从未在商南明身上看到过的重视程度……

种种一切,都让她在猜测揣度祈行夜的重要程度,怀疑是否祈行夜在进入调查局之前,就与污染有关。

为此,她翻阅了调查局内外所有能找到的,与祈行夜有关的资料。

甚至亲自走访了一趟山南地区,按照祈行夜入学京城大学时填写的原始地址,找到了他在官方登记的住址与家庭背景。

但是很遗憾,祈行夜所登记的,是他在法律上的监护人,他的一位叔叔。

这位叔叔唯一所知道的,只有祈行夜少年时的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他则在祈行夜的父母双亡后,成为了他的监护人。

不过,祈行夜只在他家待过短短不到一年,很快就因为婶婶的刻薄对待而离开。

叔叔本想要去把还是个小少年的祈行夜找回来,但是婶婶不同意,喊着自己家里也不富裕凭什么要多供一张嘴吃饭,咒骂他的无能和贫穷无法拿到更多的工资,连自己家的孩子都快要吃不饱饭,凭什么要分给那野崽子一口饭,一口奶。

婶婶尖叫着打砸着家里的家具物品,上手与叔叔撕打在一起,他们家的胖儿子也尖叫说不让野崽子来分走他的可乐……

等几个小时之后,叔叔终于从满屋争吵哭泣中疲惫脱身,冲出门去找祈行夜时,那个小少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落雪的冬季。

只剩下门外堆满积雪,昏黄路灯下空荡荡无人的寒冷街道。

叔叔也再没能找到祈行夜的踪迹。

他后来听说,祈行夜去了父母的其他亲戚那里,但那年月,很少有人家富裕愿意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很多亲戚都只是塞给那衣衫单薄的小少年一笔钱,就将他打发走了。

当余荼假装成社会新闻记者接近叔叔,向他询问起往事时,叔叔满脸愧疚,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叔叔说,没有人知道祈行夜究竟如何了,也没有人准确了解祈行夜的人生轨迹,所有亲戚和邻居朋友们,所知道的都只是些旧日破碎的片段。

有人说,祈行夜死了,死在冬日寒冷的路边。山南寒冷的冬日对流浪的猫狗和人,都极为不友好,总会有人在推开门扉的清晨,看到门外路边冻僵成冰雕的流浪汉或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