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明果断拉开凑到耳边的手机,避免了自己被狮吼声震碎耳膜。
他皱了下眉,仔细查看祈行夜为这个号码留下的备注。
——“锅神”。
商南明:“…………”
行,破案了,是秦伟伟。
他重新将手机拿回来:“秦主任,我是调查局特殊长官商南明。祈行夜刚结束污染案任务,脱力昏睡。”
虽然估计着秦伟伟也不会问,但商南明还是道:“已经有医疗官在为他检查伤势并治疗,不必担心。”
“死不了?”
秦伟伟追问了一句。
就是那语气,怎么听都更像是在担忧祈行夜竟然没死成,而不是在关心。
商南明贴心的没有将祈行夜的备注告诉秦伟伟。
估计要是说了,秦伟伟气得血压升高满脑袋滋滋冒血,一定大半夜打飞机的士从京城跑来云省揍祈行夜。
确认了祈行夜和案件的情况之后,秦伟伟的暴躁也在商南明平静而有条不紊的介绍说明中,逐渐被安抚和平息下来,恢复了冷静。
“阿泰呢?”
秦伟伟皱眉:“他的情况怎么样,被污染了吗?”
商南明淡淡道:“案件最后被定性为影响案,污染粒子不具有传播效果,阿泰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污染。现在。”
他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山林:“阿泰没有跟随调查官一起回来,他应该准备回T国。”
阿泰并没有正式合法的身份,而是在三年前,从密林中偷渡入境。如果跟调查官一起行动,被云省官方看到,大概率会抓捕他带走。
更何况,阿泰是黑衣降头师,不是三好市民。很多起境内外□□,以及边境附近经手走私和毒的人员的死亡,都要归在他身上。
虽然他杀的人几乎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罄竹难书,但毕竟,那不是法律所允许的私刑。
秦伟伟闻言错愕:“我还想着要叮嘱阿泰小心你去抓他来着。怎么,你不打算抓走阿泰?他可是杀过人的。”
他不放心的追问:“你真的不打算针对阿泰?”
最起码以秦伟伟听林不之所描述的商南明,可不像是会为了感情而动摇理智的人。
——冷酷无情,高效运转的机器。
商南明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角:“不论你是从何得出的这个结论,我还不至于那样死板迂腐,秦主任。主要敌人,和次要矛盾,哪个更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我也不是。”
他语气平淡道:“调查官在密林中遭遇降头师阿泰,但因形势紧迫时间稀少,调查官只能专注于污染物,无法执行抓捕行动。在此期间,阿泰趁乱逃走。”
商南明轻描淡写,几句话为此次事件定了性。
拍板钉钉,正式记录进档案之后,就算后续有人想要复盘和推翻这一说法,也将阻力重重,无法成行。
更何况,这是仅次于调查局局长的特殊长官,亲自拍案定性。只要商南明还在一日,就不会有人追查。
秦伟伟大感意外:“听林不之说,你是个凡事讲究证据的严苛性格,我还以为你是不知变通全都完全按照规则来的老古板。真是没想到。”
他还以为,商南明是眼里不揉沙子,看不得一丁点黑的纯白性格。
没想到,商南明具有非常灵活的原则,处事也堪称随机应变,并不是秦伟伟以为的那样死板。
怎么看都和林不之说起过的不一样。
秦伟伟想了想,大怒:我就知道林不之那个老狐狸!嘴里就没半句真话,信不得!
商南明听到了电话对面气呼呼的喘息声,凭借着对声音的判断,就已经猜到了秦伟伟现在的状态。
他的眸中闪过笑意:“规则是路,是人走出来的,源自于对事件的经验和总结。过去几千年或许可以遵从规则,应用规则。但发展和改变一日千里的今日?绝不可能。”
对污染而言,或许一条规则被制定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过时了。
面对全然未知的新事物,如果只会按照规则而不知变动,无法根据现场的发展和污染的新变化而进行及时判断,那就只有失败和死亡这一结局。
这也是拥有现场实时指挥权限的特殊长官,存在的原因。
“污染正在发生我们所不知道的巨变,世界也是。一年来发生的污染案,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秦主任,或许哪一天,调查局会需要阿泰,需要你的帮助。到那时,请你相信今天。”
“规则?”
商南明声音低沉磁性:“我既是规则。”
规则由他制定,世界由他奠基。
秦伟伟心情复杂:“我没有正式见过你,商南明。在你被林不之带回来的时候,我太生气了……我无法认同他的观点,我斥责他的残忍和冷酷。也让我们刚刚好,擦肩错过。”
但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在脱离了当时还不是调查局、只是个非正式的隐秘调查小组之后,秦伟伟拥有了更多可以思考和回忆的时间,他才逐渐在日复一日的反省和复盘中,明白了一件事。
——当人类宣称自己绝不是残忍之人,那只是因为,有人代替他们,为了人类的存续而行使残忍。
鄙夷的人,被执行的人所保护。保护者沉默,被保护者却在斥责。
不应当是这样的。秦伟伟满心懊悔。
秦伟伟在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思考,逐渐理解了林不之当年的做法。
但他始终无法理解一件事——那就是当年还是个少年的商南明,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和毅力,答应了林不之的提议,承担为了拯救人类而残忍的后果。
对老友和故人,秦伟伟一直宣传自己是因为讨厌林不之。既然他已经离开了调查小组,与林不之分道扬镳,那他就会与那个世界彻底割裂,不会拖泥带水。
所有人都表示理解,甚至敬佩秦伟伟彻底割裂的毅力,以及绝佳的运气。
污染是一片黑暗水潭,只要进去,就别想完好无损的出来。而秦伟伟,他刚好赶在一切局面变得更加严苛艰难之前,完成了脱离。
是难得的在经手污染之后,还能活着重新拿回正常生活的存在。
可只有秦伟伟自己知道,那不是毅力或者明智。
那是懦弱。
他把本应该也是自己的职责,扔给了林不之,扔下了一地没有解决的烂摊子,自己一跑了之。而当年那些曾经共过事的人们,一个一个,接连死在污染中。
是他当了逃兵,才活下来。
秦伟伟愧疚到无法入眠,更不敢去打听当年那个少年的事,生怕因为自己的退出而害死了那个少年。
直到祈行夜被污染纠缠,商南明找上门。
祈行夜接触调查局,而秦伟伟,得知了商南明的现状。
他无法描述自己在听到商南明好好长大,并且成为了首屈一指的调查官,战士,指挥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殊长官,那一刻,他是怎样的心情。
被救赎了。
因为商南明还活着。
“商长官,我很感谢你……还活着。”
秦伟伟犹豫了一下,担忧道:“祈行夜……”
“秦主任,请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怨恨,你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我,或者人民的事情。”
商南明声线平静:“真正的作恶者,从不会反思自省,只会怨怼他人社会世界,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而不是将所有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秦主任,你始终都是勇敢者,先驱,与保护者。你从未逃避过。在死亡面前,人们拥有选择的自由,这不是你的错误。”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是否是因为怨恨你,才与祈行夜做搭档,想要通过伤害祈行夜来报复你。”
商南明顿了下,郑重道:“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祈行夜的事,从前,现在,未来。永远,永远不会。”
秦伟伟眼神复杂,一时沉默。
似乎是在评估判断商南明话语中的真实性。
良久,他点点头:“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我认识的人。”
秦伟伟道:“我应该不用把我其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了?相信我家那个孽障,肯定早在第一次见面就把我的名片拍给你了。”
——那个一出什么事就把老师推出去顶锅的臭学生!
商南明想到备注里的“锅神”,眉眼间不由泛起笑意。
但他还是善良的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秦伟伟。后半夜医疗资源紧张,就不要再把秦伟伟气得脑溢血,再去医院急诊麻烦他人了。
“秦老师对祈行夜确实了解颇深。”
想起与祈行夜在侦探社的第一次见面,商南明笑了:“他确实一见面,就把名片给我了。”
秦伟伟面无表情:“……我就知道。”
习惯了,也就不会痛了QoQ。
商南明向秦伟伟承诺,一定会将祈行夜手脚俱全的带回京城。别的无所谓,反正肯定是活着的。
别的也没办法要求了。
毕竟,不论是秦伟伟还是商南明,他们都很了解祈行夜,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打,祈行夜一进污染现场就完全是拉不住的撒手没,一身伤都是常态。
电话挂断。
商南明转身看去。
在他身后,一队全副武装的“普通市民”,正沉默而快速的帮助维持云省大学学生宿舍的秩序,支援现场,为受伤者提供帮助,处理尸体。
那些在围墙外尚未来得及堕化的尸体,都在商南明等人离开山林回来时,就被这些人料理得当,与聂文一起,避免了污染物越出围墙,伤害学生。
有的学生住的楼层高,还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围墙内的尸体,被吓得惊叫连连浑身虚汗。
那队人为首的白色长发青年,就蹲在那学生面前笑眯眯的解释,说这是在拍国产鬼片,什么尸体?都是道具。
聂文丈二摸不着头脑,在余荼回来之后,悄咪咪问:“这是调查局那边的支援吗?看着不像啊。”
这些人带着街头上混出来的“痞气”和灵活,并非调查官那种大多数一身正气的气质,一看就是两类不同的人。
余荼挑眉:“物似主人形,你看他们像谁,他们就是谁的人。”
看看站在商南明身后的罗溟就知道了,一大一小两个冰箱。
至于这队无人认领的队伍……?
余荼只能说,祈行夜还在医疗车上呼呼大睡。
“长官?”罗溟也不解询问。
商南明皱了下眉,目光紧锁那队人。
那些人,看起来更像是类似雇佣兵的角色,与左春鸣拥有相似的气质。
灵活,隐匿,泥鳅一般。
为首的是个白色半长发的青年,头发被皮筋随意扎在脑后,身穿简单的T恤长裤,像是城市里再常见不过的寻常人。
只除了他身上的防弹衣,手里的武器,和那份不同于常人的俊美面容。
那青年很快注意到了商南明的目光,他站起身,随意叮嘱下属继续疏散安抚学生们,然后向商南明走来。
罗溟迅速拔枪,黑洞洞的枪口冷酷指向他。
青年挑眉,丢下武器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是祈老板的朋友,别误会,我们可不是坏人。”
青年笑嘻嘻道:“在云省,你想要在十万大山里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可不容易。祈老板很多年前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和我是朋友了,经常让我们陪着民俗科考小队进山,很多珍贵文物被挖掘后的护送工作,也是祈老板让我们接手的。”
“你可以认为,我们是这一片森林的向导。领路,救援,护送……常年在城市里的人想要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就帮他们做什么。”
青年耸了耸肩:“祈老板说,要是他失联或是五个小时没出来,就让我来找他。现在,我来了。”
余荼皱眉,随即慢慢睁大了眼眸。
她看着青年,忽然意识到,祈行夜从来不只是一重计划。
如果3队没有按照祈行夜的计划前来支援,那这一队人,就是祈行夜的后备计划。
之一。
余荼不知道祈行夜究竟还有多少后手,但她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祈行夜的重重计划,都在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朋友们,就是他的力量之一。
或许祈行夜每一次都会有后备计划,或许只是这一次。余荼不知道。
以前有调查局及时赶到和支援,任务也来不及过岔子,第一计划没有失败过,祈行夜可以确保它顺利运行。
因此,祈行夜的后备计划,也没有暴露在人前过。
或许是因为祈行夜总是笑眯眯亲切的模样,太具有迷惑性,余荼和3队其他人,竟然一直都只警惕于祈行夜的特殊体质,在过于耀眼的光芒下,忽略了其他,以致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与祈行夜的力量同等可怕的,是祈行夜的头脑。
洞察力,指挥力,判断与调动朋友,将合适的人恰到好处的安排在合适的位置……
那张灿烂俊美的笑脸
就像没有人能透过海面,看清海底。
本来警惕的调查官们在听到青年是祈行夜的朋友之后,也都微不可察的放松下来,态度软和了不少。
青年敏锐捕捉到了他们的变化,笑容更加真切。
“领导你好你好,我是云翳清,祈老板的好朋友——过命交情的那种。”
他主动向商南明伸出手,表达友好:“所以,能让我看一眼祈老板吗?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危。”
云翳清眼巴巴越过商南明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医疗车,湿漉漉的狗狗眼令人难以拒绝。
商南明皱了下眉,在云翳清向他出示了和祈行夜的聊天记录,明确的指令和转账后,他还是侧了身,让云翳清过去。
云翳清一打开车门,就看到呼呼正睡得香甜的祈行夜。
“…………”
他眉眼扭曲:“祈行夜!!!”
祈行夜:“——!”
诈尸!起!
云翳清咆哮:“你个骗子!骗我说你要死了非要让我过来帮你,结果我和兄弟们在这吹冷风受苦受累,你在这睡大觉???”
“去死吧渣男!”
毫不留情一把甩上车门。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周围人虎躯一震,都惊恐看向云翳清。
商南明目光低沉,不赞同且怒于祈行夜被打断的睡梦。
祈行夜揉了揉眼睛:“哦,小云云啊,你怎么来了?”
云翳清:“??想要不负责任?”
祈行夜想了想,恍然大悟:“树林里信号不好,估计是我给你发的新消息没过去。”
“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是负责的。”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你今天就改名叫祈翳清吧。快,叫爸爸。”
云翳清:“…………”
“果然还是应该杀了你。”
“开玩笑,别那么严肃嘛,”
祈行夜从车里起身,随手翻出一件商南明的备用制服长外套披在肩上:“该给你转账的钱,不会少了你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小云云~我怎么舍得你深夜买醉到天明,哦~~不要为我哭泣。”
云翳清冷笑:“哭?留着你葬礼的时候再给你哭丧吧。”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确认了转账后,满意点头:“对了,我来的时候,看到云省大学的校长也在往这边赶,还有几个学术泰斗和云省的领导,估计是要彻查闹鬼这事了。你找来的?”
祈行夜眨眨眼:“校长?”
他随即笑开:“不是我,我不会用这样的方法解决问题。是伟伟。”
祈行夜欢呼:“好耶!我就知道,果然伟伟还是爱我的。”
云翳清一脸佩服:“能当你老师的,都得是什么厉害人物?谁要是教你一辈子,死的时候都能烧出两斤舍利子,位列仙班。”
“要是让我当你的老师,第一天就能被气死。”
祈行夜耸耸肩:“伟伟可爱我了,毕竟我这么优秀,还可爱,还……”
“停停停!”
云翳清赶紧制止他,道:“你让我做的另一件事,也有结果了。”
祈行夜立刻严肃:“说。”
“根据你给的线索,我确实找到了几个医学专家和遗传学专家失踪的消息,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这些绑架犯和偷渡客在T国再强,这里也不是他们的国家。”
云翳清咧开笑容,单手插腰:“这是国境之内,怎么能容许这群蝗虫乱来?”
“我让几个朋友帮了点小忙,撬开了这些人的嘴,得到一个名字。”
云翳清轻轻吐出音节:“T国,T国资本财团。他们与A国有所勾结,在国境内做秘密非人道实验,失踪的遗传学家和医学专家也都是在T国旅游时,被他们绑走的。”
“而现在,财团的创始人,就在云省境内。根据航线申请,他的私人飞机将在两个小时之后起飞。”
祈行夜面色巨变:“抓人!”
刚刚还平和的小队立刻动作起来,而调查官和3队也纷纷上车,一辆辆车猛冲出云省大学,驶向市区内。
在祈行夜的命令下,云翳清迅速联系上了自己留在市内负责监视的朋友,他会知道创始人在,就不会像个愣头青一样只知其一不问其二。
除了监视,他当然还定位到了创始人现在所在的那栋小楼,派人蹲守。
这些人已经在云翳清的指挥下快速突进,将那栋小楼团团围住。
余荼也立刻给队员拨去电话:“抓捕T国资本财团创始人。”
大厦顶楼上的罗意威:“是,队长。”
他摸了摸心爱的大狙,语气惋惜:“要是队长给的命令是杀掉就好了,唉……抓人可比杀人困难多了。”
只不过,也算是意外收获。
他眼中闪过笑意:追踪这么久的猎物,竟然因为祈行夜才终于能下手收网,看来,祈行夜是他的福星。
罗意威架好狙击枪,创始人胖胖的身形,随即出现在瞄准镜内。
创始人仓惶,像是嗅到了危险的鬣狗。
闻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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