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
明天下班早,他决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这样在信上就能有话题聊了。
吕清以前当真是个无聊又闷的男人,在部队里的时候,每天都是重复的训练,也不能接触外人,周围都是训练疲惫的战友,在那样一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脑子也好像生了锈,不需要思考,也没有太多对外界的好奇心。
从部队里退下来,来到广城这样一个不同于深山老林的大城市,他这个岁数的男人反而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融入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现在他的生活却出现了意外,他开始留意关心这个城市里的种种,留意周边的美食风光,留意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家长里短,他还会去电影院,去粤剧院……他将很多东西记录在文字中,分享给另一个人看。
想到另一个人会读完那封信,了解信上所描述的一切,所有的文字都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以前吕清只上过部队里的扫盲班,如今天天翻字典,他还会去城里的读书馆借阅书籍,每天做菜、看书学习、去尝试城中那些没有尝试过的事情,生活变得轻松愉快了不少,充满着积极阳光的意味。
吕清的生活很有干劲,也开始为自己做一些打算。
看完电影回来,同事告知他,他老家打电话来找他,让他寻个时间打回去。
吕清打了个电话给家里。
刚转接到人手里,就听见了他老娘的声音:“老二,你咋还没打钱回来。”
“打了,我以后每个月寄十五。”
他老娘葛大芳明显被愣住了:“才十五?十五咱们家怎么过日子?”
“另外几个兄弟给多少?”
“他们还有家里要养,你就不一样了,你在外面当兵那几年,都是几个兄弟照拂家里,你对得起父母吗?”
吕清道:“家里盖了新房子,几个兄弟娶媳妇儿,小妹的嫁妆,用的是谁的钱?”
葛大芳急道:“那些钱是家里帮你攒的,你现在又没成家,先帮扶你别的兄弟姐妹,你侄子,你外甥,你表哥表弟,哪样不费钱,你小表弟也快结婚谈对象了,现在人谈对象要求可高了,村里也讲究四大件,怎么也要跟他攒一套吧。”
“你爹问你什么时候能帮帮你堂弟,让他也在国营饭店里混个工作,你三伯走了,人家家里不容易……”
吕清:“从这个月开始我不寄钱了。”
“家里是不是该把我的抚恤金和其他钱还给我?”
葛大芳道:“你急什么,你这是要逼死你娘,你回来了我肯定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咱们家早就分家了,几个兄弟挪用我的钱,之前是写了欠条的,等我回去收债,要是不给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葛大芳道:“你敢!!”
“你从小就骂我是狼崽子,你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的,拿了我多少钱,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别的我不计较,三千块钱必须打给我。”
“要是下个月没把钱转过来,我就带着菜刀回老家,你知道是我见过血的,要是没钱,就拿别的还,谁用过我的钱不还,男女都要剃头吃粪,谁上来劝我砍谁……闹大了我要告他们侵吞退伍残疾军人抚恤金,你看着办吧。”
……
秦柔一行人坐上了去鲁省的火车,买的是六张卧铺票,正好在一个车厢里,正对着的六个铺,舟舟和饺子一上了火车,情绪格外高涨,跟个毛毛虫似的到处爬来爬去。
他们也不愿老老实实待在下铺,“要高高!高睡高高!!”
“高高的!”
舟舟和饺子闹着要去上铺睡,陆琰把这两个小家伙抱到最上面去,“小心别摔着。”
“嘿嘿……”两个臭崽子抓着围栏探头出来看底下的妈妈。
陆琰陪着哥俩消磨了无处安放的精力后,这两个小崽子互相抱着睡着了,陆琰将他们抱到下铺,兄弟俩各睡一头,握着小拳头,睡得格外香甜。
妈妈秦柔已经在中铺睡成了死猪。
隔壁赵江鸿夫妻俩,一个睡在中铺,一个睡在下铺,夏明玺小朋友独自占着上铺的位置,也睡得很沉。
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十分疲惫,除了火车哐当哐当前进的声响外,车厢里格外安静,车窗打开了一半,夏日的风吹进来,带走丝丝暑热。
陆琰站起来,两个儿子趴在下铺上睡得香甜,他半俯着身子看睡在中铺上的秦柔。
她侧卧着睡着了,面对着他,平日里那张妩媚娇柔的脸庞如同合拢的花苞似的,收起了层层叠叠繁复娇艳的花瓣,她的眼皮薄薄的,长而挺翘的眼睫毛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时而微微颤动。
压在枕头上的脸颊软塌塌的被挤得嘟了起来,透出几分娇憨软糯。
——这是他媳妇儿。
他要带媳妇儿跟儿子回老家了。
陆琰的眼眸中浮起宠溺的柔情,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替她盖好肚子上的毛毯。
陆琰正打算坐在下铺,守着两儿子打个盹的时候,一转身,就见人家赵江鸿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赵江鸿的表情格外古怪。
陆琰:“……”
他的心头闪过一句国骂,早知道就不该跟这家伙一起回去。
赵江鸿又是唏嘘又是感慨,他坐了起来,小声跟陆琰说道:“以前只在你家里见过几次你跟你儿子相处。”
“这两三天尽待在一起,我这才恍然发现,你是真当爸爸了。”
陆琰冷漠道:“如果你眼睛有毛病,可以去医院治治。”
“说真的,我现在是越来越感慨了,岁月不饶人啊,一晃神,咱们都这个年纪了,都三十了啊,古人有言道,三十而立……”
陆琰道:“注意,是你三十,我二十九。”
“不都一样吗?能不能少打断我,我还记得当初咱学校搞放风筝大赛,就我一个上学只带了个风筝,没带书包,被老师骂的半死,你还在一旁笑……”
“这时间过得这么快,等我以后有儿有女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就成老头子了。”
“到时候一起去钓鱼。”
“我们家那老头子,一天天除了钓鱼还是钓鱼,一年到尾,还得丢几个风筝……”
“你呢,到时候你陆老头估计就在家天天愁你两儿子不结婚,在家里气得跳脚,说这两破崽子又不听你安排工作,又不听你安排对象,你要往东,他们偏要往西,你要往西,他们偏要往东……”
陆琰挑眉:“你是我儿子?”
赵江鸿:“……”
陆琰拍拍他的肩膀:“你爸在家也不容易,你带着对象回去,多陪陪赵叔叔吧,免得他天天气得跳脚,老人生气多了,气坏身子。”
赵江鸿:“……”
你真是要气死我啊,陆琰。
“好好的伤感气氛都给你搅和没了。”
陆琰灿然一笑:“我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不跟你一起伤春悲秋。”
“要点脸吧,陆琰。”
火车一路向北行驶,赵江鸿与叶明秀先到站下车,陆琰和秦柔夫妻俩带着孩子在胶岛火车站下车。
八月,正是盛夏的时候,这里的气温却是十分舒适的,没有中部一片火炉的炙烤闷热,半路火车经过的好几个地方,都是喷涌而来的勃勃热浪,如今在胶岛下火车,只觉得气温格外宜人,风很大,吹在脸上格外舒适。
得知小儿子一家人要来,陆宗颐和姜萍夫妻俩来火车站接人。
“姥姥姥爷!!”大表哥的声音最大。
“爷爷奶奶!!”舟舟和饺子这对兄弟喊人时还带着点儿奶声奶气。
“西西啊,又长高了,瘦了,结实了。”
陆宗颐和姜萍一人抱一个孩子,“真乖啊,爷爷奶奶的好孙孙,来,告诉爷爷,谁是舟舟,谁是饺子啊?”
小饺子奶声奶气抢先道:“我是舟舟!!”
不管怎么样,先占据哥哥的位置。
“哎呀,是哥哥啊,嗓门真大。”
哥哥舟舟在奶奶怀里蹭了蹭,软糯道:“奶奶,我是小饺子……”
“哎,好饺子,奶奶等会儿给你包饺子吃。”
“给我们小饺子吃最大的饺子。”
陆琰和秦柔:“……”
老陆同志盯着怀里的孩子,和饺子对视,他突然说道:“乖孙啊,爷爷怎么觉得你是饺子呢?”
饺子:“……爷爷?”
小饺子僵了一下,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对劲。
秦柔和陆琰互看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惊异,没想到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陆宗颐还能分得出舟舟和饺子。
“逗你的呢,傻舟舟。”老陆同志咧开嘴一笑。
心虚的小饺子:“……”
他转过头看向奶奶怀里的哥哥,忍不住开口道:“嘚嘚……”
狼人自爆了。
他怕被爷爷抓去吃奶奶的忆苦思甜菜。
还是当弟弟好。
陆宗颐的眉毛抖了抖:“告诉爷爷,到底谁是舟舟谁是饺子啊?”
小饺子下意识精神道:“我是舟舟!”
老陆同志:“……”
姜萍:“……”
秦柔:“……”
陆琰:“……”
“瞧瞧这两孩子可真好玩,抱回去让隔壁的老王来认认,谁是哥哥谁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