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下去,等小侯爷从京里回来,同贵儿在侯府的差事就算稳了,哪里想到,却有胆大包天的匪徒进到别院来杀人越货。
昨儿夜里,大约三更同贵儿照例起来,提着灯笼去园子各处巡视,自他来了别院,每晚如此,也是命数,偏赶上昨夜里风大,他一迈进园子,手里的灯笼就被风吹灭了,好在他常夜里出来巡视,这条道是走惯了的,没有灯笼也不打紧,后来想想,同贵儿自己都后怕,那晚上的风真是救了他一条小命啊,不然他提着灯笼在晚上可是显眼的紧,那些匪徒只一进来,自己便在劫难逃。
正因手中的灯笼熄了,他在暗处,那些山匪才没发现他,让他能逃过一劫,几乎就是手里的灯笼刚熄,便看见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园墙外跳了进来,手中刀刃寒光烁烁,也是巧,正撞上今晚值班的八人,却手起刀落,同贵儿就眼看着,那八个人都未及喊出声,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要知道这八人里可有四个是护院,便称不上高手,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却在这些人手下被一刀毙命,同贵儿喊人的动作顿时就停住了,捂住自己的嘴,趁着那些人一时辨不清方向,在花园里瞎跑乱撞,悄悄从廊子旁的假山洞子里穿了过去。
同贵儿可不傻,就看这些人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便知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山匪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不管是图财,还是抢掠,既然盯上了别院,便不会留下活口。
同贵儿倒不担心他们抢财物,他担心后院的皎娘跟韩妈妈,皎娘是小侯爷的心尖子,韩妈妈是侯府老人只要这两位没事,便是这些亡命徒,把这别院劫掠一空也不怕,在他想这些山匪敢进别院杀人,绝对是活腻歪了,上赶着找死呢。
越是这时候同贵儿想的越明白,出声便是一个死,别院里的人都摞在一块儿也不够这些山匪砍的,只有保住了皎娘跟韩妈妈,才有活路。
同贵儿不敢弄出响动来,从山石洞子穿过去,绕过垂花门,爬着墙边一棵花树翻进了内院,直往皎娘住的院子跑去。
若在往常,便同贵儿这个别院的大管事,若主子不发话,内宅也是不能进的,这是规矩,只是如今生死攸关,也便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同贵儿一进院,心里便咯噔一下,要知道内院里可是韩妈妈掌管,韩妈妈虽并不严苛,却极有规矩,下人们绝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懒,夜里自然有值守的婆子,而这会儿自己都快进屋了,怎连个人影都不见。
同贵儿心里一慌,三步两步便进了屋,到了外间,便瞧见了榻上躺着的韩妈妈,同贵儿魂儿都吓没了,莫非那些山匪已进来内院杀人,不对,若进了内院,必然要翻箱倒柜的寻找财物,哪还能如此齐整,更何况,并未见血,同贵儿极力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探韩妈妈的鼻息,鼻息温热,是活的,同贵儿收回手仍止不住颤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心处能清晰感觉到砰砰的心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不对,同贵儿一颗心刚要落下,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杀人越货的山匪如果未进内宅,那这内院里的丫头婆子怎么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睡死了,韩妈妈也是如此,同贵儿推了韩妈妈一把,并未有醒转的迹象,便知不好,急忙冲进内室。
花窗外月色倾泻而入,落在榻前的纱帐上似是笼了一层青蒙蒙的轻烟如梦似幻的,这帐子的料子同贵儿是见过的,叫笼烟纱,稀罕自不用说,关键是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便是作为燕州望族的潘府,这笼烟纱也是压箱子底的好东西,而这样的好东西在这别院却做了床帐子,可见小侯爷有多舍得。
只不过同贵儿也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他清楚看见笼烟纱帐内空空如也,本该睡在里面的人没了,莫说人,连被子也没了。
没了?叶氏微微皱眉:“你是说,你进去的时候,皎娘已然不在了?”
同贵儿点头:“奴才对天发誓,今日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叶氏摆摆手:“你别忙着发毒誓,且说发现皎娘不再屋中,你又做了什么?”
同贵儿苦笑了一声:“奴才哪里还能做什么,那些匪徒虽不熟悉别院,却身手极好,能蹿房越脊,奴才是侥幸撞见了他们,方能先一步往内院来,而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已寻了过来,奴才只得先背着韩妈妈躲了起来……”
叶氏愣了一下:“你是说韩妈妈还活着,并未……”说着停住话头,往那一片焦黑的断井颓垣看去。
同贵儿点头:“奴才背着韩妈妈躲在了园子里的冰窖里,方得了活命,只是韩妈妈到底有了年纪,在那冰窖中冻了半宿,如今虽醒了,人却冻病了,知府大人已遣人送接回府中调养诊治。”
叶氏目光微微一闪,看向同贵儿,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这一场大祸出来,即便不能怪他,但他作为别院的大管事,也是责无旁贷,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毕竟皎娘生死不知。
偏偏这小子却救了韩妈妈,没人比叶氏更清楚韩妈妈在侯府的地位,便是老侯爷也要给几分体面的,更是惊鸿自小便在跟前儿伺候的,虽是主仆,关系更似亲人,不然惊鸿怎会巴巴的把韩妈妈接到燕州府来。
而皎娘这事儿是万万瞒不过去的,惊鸿那儿早晚得知道,就他那样的性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到底还得韩妈妈劝。
更何况,皎娘这事可蹊跷的紧,依着同贵儿的话,昨儿晚上匪徒进去行凶之前,皎娘就不见了,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要说皎娘不想跟着惊鸿,偷着跑了,或许皎娘有这样的心思,但她那身子,本就弱不经风,又落了一回胎,前些日子听周妈妈说,才刚下地走动,那别院深宅大院的,想来便是敞开大门,让她走估摸也走不远,更何况还是深更半夜,重门深锁,除非她生出翅膀飞出去,不然绝无可能。
可她是人又不是蝴蝶,怎会生出翅膀来,若依着同贵儿的话,应是有人先一步把皎娘劫走了,可这又图什么,若图财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内院把人劫走,可见其身手,这样的身手潜到富人宅中,金银财物还不唾手可得,何必费心费力的跑来劫人。
若说图色,皎娘的确是美人,可她生的再美平日里却连屋门都不出,外人都见不着哪里会为了色铤而走险,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知道同贵儿救下了韩妈妈,叶氏的心倒定了些,要知道韩妈妈可不止跟惊鸿亲近,对皎娘也是极好的,之前皎娘便跟惊鸿闹得极不好的时候,韩妈妈的话,皎娘都能听进去。
况,昨晚上韩妈妈可是就在当场呢,此事无论如何得先问问韩妈妈再做打算。
拿定了主意,叶氏便回府去看韩妈妈,至于同贵儿也一并带回府中,不管如何,都得等惊鸿回来发落,是福是祸,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妈妈倒无大碍,虽说有了年纪,到底通些医术,平日保养得当,底子好,遭逢这样一场大难,却未伤根本,只需安心歇养些日子,便能恢复。
叶氏听了下面婆子的回话儿,这才放了心,往屋里去了,韩妈妈并未卧床而是正靠在炕上歇着,见叶氏进来,便要起身见礼,叶氏忙上前扶住她:“您老人家千万莫动,好生歇着要紧,这里也没外人,您老就别跟我客气了。”
韩妈妈倒也不矫情道:“那老奴就僭越了,到底是老了,才冻了一会儿,就禁不住了,也得亏那冰窖,不然老奴这条老命许就交代了。”说着顿了顿便道:“夫人可是来问老奴别院之事。”
叶氏正不知怎么开口呢,韩妈妈这一提,倒是正好,忙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人怎就没了?同贵儿也说不清。”
韩妈妈摇头:“那小子也是运气,碰巧撞见了,好在他机灵,事到临头没慌没乱,知道先跑后院里来,方救了我这条老命,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虽迷迷糊糊的,却也有些印象,大娘子这几日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昨晚间我便留在外间了,先时听见她翻身,本想起来进去瞧瞧,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子也动不了,只是隐约知道有个人把大娘子带走了,临走那人好像还叨咕了几句,说什么这次的药有进步,比以前那些起效快,等回去跟师傅说,师傅肯定不会再数落自己偷懒了什么的。”
叶氏愕然,虽是来问韩妈妈的,却也未想到韩妈妈不仅知道有人劫走了皎娘,还听见了那人说话,忙道:“这么说是真有人来劫走皎娘了?您老可知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韩妈妈摇头:“那时不知为何,睁不开眼,也未瞧见那人的样貌,不过听他那几句话的语气,倒不像歹人,且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年纪应该不大,大约十一二的样子。”
叶氏惊愕之余想起丈夫正为别院这桩案子毫无头绪愁的什么似的,如今得了这个线索,自然想赶紧告知丈夫,加之韩妈妈说了这许多话,劳了神,瞧着神色甚是疲乏,也不好再扰她歇养,便先起身告辞去了,韩妈妈再有体面,到底不是主子,这桩事非同小可,还需跟老爷底细商量过,再做打算。
来到书房,见了丈夫把韩妈妈的话说了一遍,周青臣皱起了眉头:“十一二?当真吗?十一二的话,可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呢,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内宅里劫人,且,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劫走皎娘做甚?这可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叶氏想起什么,不禁道:“莫不是江湖人,小时候听我祖母说过,江湖上的有些侠客,最爱管人间不平事,难道是看不惯惊鸿的霸道,进而行侠仗义劫走了皎娘,这不成戏文里的故事了吗?而这样的猜测,自己都觉荒唐,如何能说服惊鸿相信,更何况,若惊鸿信了实,只怕更麻烦,以他那样的性子必会针对江湖人,如此一来还不把整个南楚搅个天翻地覆啊。”
听了妻子的话,周青臣眉头皱的更紧了,叹了口气:“自然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刚我想着,或许这样也好,就此了结了这段孽缘,两下里都清净,说起来惊鸿也是聪明人,怎么偏偏不明白男女之间需得两情相悦方能花好月圆,若是总一头热乎终究不是个长事儿,况,以他的身份,本就是成不了的。”
叶氏自然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是啊,即便惊鸿再稀罕皎娘,以皎娘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进侯府,且不说门第身份,便是皎娘曾嫁过人这一点,便绝无可能,更何况,她还不能生养,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真要娶了她过门,侯府岂不要绝后了。
总之无论如何,皎娘跟惊鸿都是没结果的,若能趁此机会了结,倒省了后面诸多麻烦,却想到惊鸿的性子,摇头道:“这件事说着简单,可想在惊鸿哪儿交代过去,着实艰难,况皎娘这边又当如何?”
周青臣道:“韩妈妈不是说,听那少年的语气,并无歹意吗,虽不知那少年劫走皎娘意欲何为,想来也并无性命之忧,更何况,昨晚别院这桩血案,疑点重重,要知道外头人即便不知惊鸿的身份,前头北国的使团却一直在别院之中驻跸,且我这知府大人也是常来常往,稍微有些心路的人,也该知道那别院的主家,必是大来头,莫说招惹,只怕路过都要绕着走,偏偏就有胆大包天的山匪杀人越货,且恰巧在惊鸿回京之后,你接皎娘之前,若无知道底细之人暗中通风报信,怎会如此巧合。”
叶氏:“老爷是说,昨晚之事是有知道别院底细的人暗中指使,可是这燕州府中举凡知道别院底细的,必然清楚惊鸿的身份,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惊鸿的人,再有,燕州这边的山匪,老爷上任之时不是已清缴干净了吗,也安生了这些年,怎么忽然又出来作乱,还瞄上了惊鸿的别院?若说有人指使,这是有多大的仇,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周青臣:“这幕后之人既是趁着惊鸿回京之际动手,针对的自然不是惊鸿。”
叶氏陡然一惊:“不是针对惊鸿,难道是皎娘?可皎娘平日连门都不出,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周青臣:“这就不清楚了,却有一点是清楚的,依着韩妈妈的话,昨晚上带走皎娘的跟那些山匪不是一伙,若不然,皎娘昨晚上便没命了,而那幕后之人的心思,若知皎娘未死,断不会罢手,故此皎娘被带走之事,不能声张,只能暗中寻访,即使如此倒不如趁机断了惊鸿的念想,也让他安心,留在京中娶妻生子,省却后面诸多麻烦。”
事到如今,叶氏觉着丈夫这个主意也算周全,毕竟从一开始皎娘便是被惊鸿逼迫着跟了他的,若非如此,两人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来,惊鸿当真就是皎娘的命中孽缘,了结这段孽缘之于皎娘确是解脱,只不过惊鸿那脾性,会如丈夫所说,就此断了念想,老实的娶妻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