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可,可是师傅难道不喜欢师娘吗?”阿宝心里很是郁闷,即便是当日的权宜之计,可这五年里自己可是看在眼中的,师傅对师娘温柔体贴,对小寿儿疼爱有加,绣坊里来过的绣娘私下里都说师傅师娘是神仙眷侣,自己可是听过很多次的,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南楼月目光微抬,落在对面案上的一方绣屏上,乌沉沉的底座上,薄如蝉翼的白绢,绣着杏花春雨,竹篱茅舍,绣屏不大,却仿佛绣尽了江南春。
如此心思灵巧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呢,只是自己……抬眼看向阿宝:“这世上不是你喜欢就该是你的,更何况,此事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见阿宝一脸黯然,南楼月不觉叹了口气道:“你随我南来北往漂泊多年,遇上的人事也不在少数,怎么竟还如此看不开,更何况,能跟皎娘寿儿有这五年的安逸快活已是上天赐予你我师徒的缘法了。”说着停住话头,半晌方道:“你去吩咐哑伯夫妻,收拾收拾,这姑苏城是不能住了。”
阿宝愣了一下,想了想,忽然就雀跃了起来,心道,就说师傅怎么舍得把娘跟小寿儿交给梁惊鸿那个混账男人,果然有对策,就算他位高权重又怕什么,跑路不就得了,五年前能跑路,如今当然也能,只要他们跑得快,藏得深,不信那混账男人能找的着。
想到此,立马答应一声蹿了出去,寻哑伯夫妻收拾东西去了。
南楼月见阿宝一脸喜色的跑了出去,不禁摇头,自己这徒弟当真是被自己养的过于天真了,他也不想想,梁惊鸿是什么人,若不得消息还罢了,但能有一点蛛丝马迹,他如何肯放过,而这蛛丝马迹更是有意为之,阿宝天真的想着过安逸快活的日子,哪里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博弈,更何况,如今天下南楚北国分庭抗礼,纵这天下之大他们又能跑去何处,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南楼月不知在书房里坐了多久,暮色侵染都无知无觉,直到门帘撩起,灯火驱走了满室清寂,那张熟悉恬淡清丽面容映入眼帘,南楼月有刹那失神,恍惚记起当年初见皎娘之时,精致的衣饰却掩不住清丽的容貌,要说皎娘生的多美倒也不至于,只是这样的眉,这样眼,这样眉眼间婉转的一段轻愁,这样纤弱的身姿,只一见便叫人难忘。
如今,这眉眼依旧,只是那婉转的轻愁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岁月洗练的通透,比之前纤细袅娜却更显出一份别样的美来,或许她自己不知,如今的皎娘比之五年前更美的惊心动魄。
南楼月忽有些担心,这样的皎娘落在梁惊鸿手中会不会如五年前一般。
皎娘用银簪子挑亮了灯火,见南楼月盯着自己,眼底满是忧色,心中略转了转,把手中的托盘放到炕几上,南楼月看过去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又下厨了,是不是阿宝又吵着让你做吃食了。”
皎娘摇头:“你莫责怪阿宝,是小寿儿要吃面,我见早上有新送过来的鲜笋,便做了几碗竹笋面,这东西如今正当时,过了时节,便想吃也做不成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纸糊的人,偶尔下厨做些吃食也累不着,倒正好能动活动活动,免得一天到头只管傻坐着绣花,你快吃,面糊了就不好吃了。”说着递了筷子在手上。
南楼月也不客气,拿了筷子,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剩下,皎娘看着直笑,递了茶给他,收拾了碗筷打算出去,走到门边却站住身子低声道:“我跟寿儿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萧大哥,这五年多谢你照顾我们母子。”说着,迈步出去了。
南楼月愣了好一会儿,继而微微苦笑,是了,自从五年前自己就该知道,皎娘从来不是什么愚钝女子,她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以她的聪明怎会想不出这底下的官司,更何况,近几个月梁惊鸿几乎把江南的绣坊翻了底儿朝天,闹得整个江南风声鹤唳,皎娘偶尔教皎月坊的几位绣娘刺绣,如何能不知道,且看她神色,大约早料定了有这一日吧,倒是自己枉作小人了,而她这一声萧大哥却让南楼月更是羞愧难当,自己这五年的照顾,说到底不过是一场阴谋罢了,皎娘这一声多谢,听在南楼月耳中简直是讽刺。
其实南楼月倒是想差了,皎娘并无讽刺之意,是发自真心的谢他,就如南楼月所想,皎娘只是身子孱弱并非痴傻,有些事便当日糊涂看不清,如今都五年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救人的,更何况他们无亲无故,且在梁惊鸿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带走自己,藏匿五年之久,这岂是寻常人能做的,要知道梁惊鸿在南楚可算得权势滔天,这一点皎娘当年在燕州府可是深有领教,那男人满脸堆笑,看似温柔可亲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阴谋算计,为一己私欲,什么阴损的招数都使的出来。
一想起那张俊美温柔的脸,皎娘忽有些发冷,却忽听房里传来寿儿笑声,皎娘抬头,窗上映出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脑袋,正不知玩什么游戏呢,咯咯笑的格外开心,皎娘便觉心中一暖,顿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来,是了,她如今有寿儿,她不能怕,不能退缩,更何况,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且,以那男人的性子,既知自己仍活在这世上,又怎会放过自己。
第181章忽然出现的耳珰
南楼月深知那位的心机手段,既然阿宝今日碰上了李顺儿,这姑苏城他们就算住到头了,其实当日自己也未想过,能在这个小院里能住上五年之久。
他记得小时候有个老道给自己批过命数,说自己是孤鸿命,注定一生漂泊,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根,而这五年的安稳倒似是偷来的,既是偷来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日子如此,人也一样,况这一切本就是算计,毕竟这线放了多年,如今也该收网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杏花巷出来,直往运河码头去了,马车外面瞧着寻常,内里却宽敞舒适,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丝毫不觉拥挤。
赶车的是阿宝,阿宝年纪不大,却是赶车的老把式,车赶的很稳并不颠簸,却架不住皎娘怀里有个扭骨碌糖似的小人儿。
寿儿再懂事也不过才刚四岁的小孩子,又是头一回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摸摸车里的厢壁,一会儿弯下腰去看地上铺的毡毯,一会儿又要去撩车帘,猴子般一刻也不消停,皎娘抱着着实有些吃力。
好在小家伙儿年纪小,昨晚上过于兴奋,缠着皎娘问东问西,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今儿又起了大早,车上还闹了这半天,精力耗尽,便觉困了,捂着小嘴打了大大的哈气,眯着有些惺忪的眼,扭过身冲对面的南楼月张开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的撒娇让爹爹抱。
南楼月知道这是困的很了,伸手抱了过来,一抱过来小家伙儿便轻车熟路的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立刻便睡了过去。
南楼月不免失笑,略低头,目光落在怀中的小人儿上,一时有些出神,这小人儿是自己亲自接生的,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从呱呱坠地的小娃娃长成能跑会跳的小人精了,而这一趟进了京,以梁惊鸿的秉性,自己别说抱着,只怕想见一面小家伙儿都不可能。
念头至此,南楼月又觉自己可笑,莫非小寿儿喊了自己几年爹爹,便真成了父子不成,小寿儿的爹爹可不是自己,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谋算罢了,自己心里这般酸涩不舍岂非讽刺。
正想着,忽听皎娘低声开口:“他,知道寿儿?”
南楼月抬头看向她,即便她极力的平淡安和,却仍能看出神色间的忐忑不安,提起梁惊鸿的时候,只一个他,目光便有些微瑟缩,可见,即便过了五年,皎娘仍是怕那梁惊鸿。
南楼月不想瞒她什么,更何况,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瞒得住,南楼月看着眼怀中的小人儿轻声道:“今日应还不知。”
皎娘神色变了变,并未再问下去,南楼月这话已说的很明白,今日不知,也只是今日罢了,早晚都会知道,毕竟自己跟孩子是筹码。
南楼月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皎娘苦笑一声反问他:“知或不知,可有区别吗?”
南楼月愣了一下,是了,知或不知,结果都一样,那人筹谋经年,断不会舍弃这样得之不易的筹码,更何况就算身在局中的南楼月也不明白,那人如此费尽心机的筹谋,到底要做什么?
外面赶车的阿宝,把头上的斗笠略往上抬了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城门,嘿嘿笑了两声,他且不管什么谋划不谋划,他就知道,今日的姑苏城里的那位李大总管怕是不会消停了。
李顺儿的确不消停,他在姑苏城转了三天,这三天里把姑苏城大大小小的绣坊都查了个遍,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李顺儿再一次觉着,六爷是思念玉娘子太甚入了情魔,想这天下之大,绣娘千千万,绣工相似些也不算稀奇,更何况,六爷这把江南都翻了个过子来,不也没找见人吗,说起来五年前在燕州府人就没了,这要是在江南找见才是活见鬼,可六爷哪儿没发话,自己这差事交不了,难道一直在江南不成。
正想着怎么交待差事,却见侍卫手里拿着个匣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头儿,刚门房的人说,有人送了这个来,指名是给李头儿您的。”
李顺儿愣了愣:“谁送来的?”
侍卫摇头:“门房是个生脸儿的小子,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只说李管事您一瞧这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李顺儿微微蹙眉,这事儿可蹊跷,虽说这园子是六爷数年前置下的别院,可知道人却不多,便前次六爷下江南寻人,也没在这园子落脚,自己是昨儿琢磨过些日子京里那边得了空,说不得六爷还会来南边,才这边瞧瞧,想着让人底细收拾齐整,若六爷再来姑苏,也免得再住旁处了。
这园子少有人知,自己又是昨儿临时起意过来的,今儿一早上便有人指名道姓的送了东西过来,这足以说明,这院子的底细,六爷的身份,以及自己这三日来在姑苏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下面看着呢,而自己身边这么多侍卫好手,却并未察觉,可见这暗处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想到自己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李顺儿顿时冷汗直冒,却也明白,若这暗处之人心存歹意,自己这会儿估摸尸首都凉透了,既不是想弄死自己,如此大费周章便是别有所图了,而这匣子里的物件大约就是答案。
想到此,李顺儿急忙把匣子打开,匣子一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李顺儿忽觉脑袋嗡一下,人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侍卫:“送东西的人呢?”
李顺儿身为侯府大总管,又是六爷跟前儿最得用之人,平日里可都是四平八稳的,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怎么今儿这一个小匣子就把李大总管整炸毛了,侍卫心知出了事,忙道:“没见着人,一早送到门房来就走了。”
李顺儿气急败坏的道:“叫门房过来。”
不大会儿功夫儿门房进来,见李总管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问话的语气冷刀子一般,吓得两条腿直打颤儿,话也说的磕磕巴巴:“这,这匣子一早就送来了,是,是个,个十四五的小子,生的挺好看的,说话的声儿更好听。”
十四五?生的好看?说话声好听?听着门房的话,旁边的侍卫忍不住道:“这听着怎么有些像那天在街上无理取闹的小子呢。”
李顺儿悚然一惊:“去查查那小子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