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有染 心裳 4099 字 2023-10-04

“祝贺你顺利毕业。”叶锦然颔首,薄唇清浅一笑,由着她之前的态度也刻意的留了几分距离感。“没有什么毕业礼物送你,想必你也不会需要用到我送的东西。”

景芊只尴尬的扯了下嘴唇,似乎在努力寻找话题,叶锦然眸光黯了黯,故作赶时间的样子看了看腕表。“我没什么事,路过了顺便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想不到运气还不错,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事要去忙。”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没有去看她,也因此没注意到景芊的欲言又止。

“那么再见。”叶锦然转身,心里说不出的闷,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想其他,便被景芊急急的叫住。

“叶先生,请留步。”

叶锦然应声顿住脚步,克制着不让自己回身得太过迅速,更不让自己眼里的迫切表现得太过明显。“嗯?有事?”

景芊咬了咬牙。“我知道这样太唐突,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拒绝我,没关系的。”

“怎么了?”叶锦然挑眉,然后听她第一次以祈求的语气向自己开口。

“能不能……请你去我家坐坐。”景芊美丽的眼睛里充满局促和不安,以及他尚未发现的难堪。“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一会儿就好,可以吗?”

叶锦然没有马上应她,因为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就在他没做回应的片刻时间里,他看见景芊哭了。

叶锦然跟随景芊回了家,招待他的是一个形容枯瘦的男人,一看便知道重病在身,精神却不错。

那是景芊的父亲景恒。

景恒好客,对待叶锦然尤其热情,留了晚饭甚至还要他留宿,景芊好说歹说才让景恒打消这个念头。叶锦然不是傻子,景恒如此待自己,看自己时分明就是看女婿的眼神。

他心里有疑问,却依旧配合景芊把戏做足。而这疑问,却在看见陆羽时得到了答案。

陆羽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现下整扯着破烂不堪的窗帘用力的拉扯,或用牙齿将布料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高举那团破布。“芊芊你看,妈妈给你做的裙子,好看吗?”

景芊哄着把她待会沙发上,塞给她一本画册和几只笔,却被陆羽丢到地上。叶锦然弯身拾起画册重新递给陆羽,她没去接画册,反而开始拽着他的袖口不放。

景芊忙去哄她放手,陆羽不肯,仰着头看叶锦然,似乎认得他的模样。她看着看着,眼睛就弯了起来,平时里陆羽笑得极少极少。

她在笑,却红了景芊的眼睛。“妈,你认得他?”

陆羽点头,仍旧仔细的注视着面前这男人,末了牵过景芊的手交予他。“你能好好待我的芊芊,绝不委屈了她吗?”

景芊的眼泪就含在眼眶里,忍着不流下来。无论说话还是做事,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陆羽都是糊涂的,而这句却无比认真,说得景恒都哽咽。

叶锦然暗自握紧景芊的手,郑重点头,似在许诺。

自那之后叶锦然时常出现在景家,以景芊男朋友的身份。终于,叶傅桢不得不过问此事。

“听说你最近和那个丫头走得很近。”

“嗯。”叶锦然淡淡的应。

“你们在交往?”

“是。”

叶傅桢没想到儿子这般坦白,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叶锦然又抛来一记惊雷。“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叶傅桢凝眉。

叶锦然放下碗筷,自若的擦擦嘴角,直视父亲。“用不了多久,她会是我叶锦然的妻子。”

陆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能够记得的人几乎只有景芊和叶锦然,连景恒都认不得。那一年的秋天,陆羽的寿辰,景家一派欢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餐后大家陪着陆羽玩时,她竟用了家里红色的床单披在景芊身上,嘴里不断念叨着“新娘子,新娘子,娶了媳妇抱娃子”。

景芊心里一疼,下意识的回头,叶锦然倚在门口也正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对,叶锦然温润的笑了笑。“结婚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

半晌过后,景芊回以一笑,回身继续陪着疯癫的陆羽玩,眼底却闪过浓浓的悲伤。

重病末期的景恒身子经不起折腾,早早的回了房间休息。叶锦然安顿好陆羽睡下,景芊端了杯醒酒茶给他,掸开他衬衫上被陆羽弄皱的地方。“等你酒醒一点,我送你回去。”

喝过酒的景芊面色微红,比平时平添几分妖娆,衬着暖暖的灯光看得叶锦然心里痛痒。

他目光那么露骨,景芊即便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只装做不知,转过身。“我去把你的外套拿过来。”

醒酒茶。

让他忽然想起叶傅彦,他从来不碰这东西,他说真得醉了的人,这东西也无用。

叶锦然觉得没错,便一滴未沾搁在一旁。

等景芊拿了他的外套,叶锦然接手过来却顺势披在她身上,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景家。

这一走,代表了什么,景芊不会不懂。她只心里有着微微的挣扎,看着这个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没有做出任何抗拒。

叶锦然在城里有自己单独的住所,景芊第一次踏入只属于叶锦然一个人的地盘,躺在一个成熟男人的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就连景芊都这么以为。

领证那日,大好的天气,结婚的情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们时,叶锦然却发现她小手冰凉,再抬起她的脸看到的竟是一脸汹涌的眼泪。

他的心不断不断的下沉,看了她许久许久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了出来。“嫁,还是不嫁,只要你一句话,我不逼你。”

景芊咬破了唇,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

怎么天气这样好,他却觉得犹如腊月般的寒冷。

如果他能再狠心一些,她也便成了他的合法妻子。然而叶锦然终究是叶锦然,宁可对自己残忍也不愿委屈了她。

婚礼计划在入冬时办,因为他们不知道景恒是否能够挺到过年。

没有领结婚证,还要举办婚礼,这让叶傅桢勃然大怒。“你脑子坏了?我倒要看看那个景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幻药!”

叶傅桢本不想插手这事,可这一次却忍无可忍。可最终叶傅桢也没有对景芊说过一句重话,没人知道叶锦然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叶家夫妇接受这个事实,并由始至终善待景芊。

婚礼如期举行,刻意办得低调。

虽然有新房,但因为景恒和陆羽的情况,“婚后”两人还是住在景家。

景恒果然没有等到过年就去了,临终前握着女儿和陆羽的手,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眼里却是满满的满足。

陆羽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只是景恒停止呼吸时仪器里发出的声音让她怔了一怔罢了,然后问女儿。“这人是谁?”

景芊把她的手和景恒的手放在一起,“他是你男人。”

“那是什么人?”

“就是爱你的人。”

陆羽思索,道:“那我爱的人呢?”

景芊受不了这个问题,想起叶傅彦走的那一幕,眼泪夺眶而出。陆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想知道,伸头去看窗外那一对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

“芊芊,什么时候给妈妈生个小娃娃来抱?”

景芊握着景恒尚有余温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景恒离开了一段日子,陆羽对于孩子却越发执着。

那晚叶锦然在外面喝了点酒,夜里来到景芊的房间,上了她的床。

爱情究竟是什么,能让人欢喜,也能让人绝望。

那次景芊并没有怀孕,叶锦然守诺,没有再提出有关那事的一个字。

某天,叶锦然带回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陆羽见了喜出望外,视如珍宝,枯干的手轻抚熟睡中小女娃柔嫩的小脸蛋。“芊芊的孩子吗?真像她小时候。”

然后又拉着旁边年纪稍长一些的那个男娃的小手,细细打量。“这眉眼,多像爸爸,他叫什么名字?”

“叶锡尚。”叶锦然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妹妹叫小安,叶小安。”

陆羽笑得和善,捏了捏叶锡尚的耳垂。“有福气的孩子,像叶家的种。”然后拉过旁边发愣的景芊,一脸心疼。“生了两个孩子,你可要好好补身体知道吗?月子里不能哭不能劳累,锦然啊,这个家你要多费心了。”

“妈放心,我会照顾芊芊和孩子的。”叶锦然说这话时看了眼小男孩。男孩聪明得紧,反应极快的跟着点头,脆脆的童声跟着保证道。“外婆放心,我会和爸爸一起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的。”

景芊湿了眼圈,把叶锦然拉到门外。“那两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叶锦然抹了下她眼角的湿润。“我们的孩子,喜欢吗?”

景芊半天说不出话来,哽咽得嗓子都是涨的。叶锦然把她轻揽入怀,吻着她的发。“女孩像你,男孩像我,这样很好,免得我不在家时你和妈太寂寞……有了孩子才更像一个家。”

直到许多年以后,景芊都还这么认为,叶锦然是她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好最好的男人,从没让她真的疼过委屈过,帮她给了景恒和陆羽临终前最完美的一段时光,一段记忆。他给予了她最大的包容,最无底线的宠,全部的在乎,和从年轻时开始几乎延续半辈子的厚重感情。

那是潘嫣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是疯了的陆羽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

而不爱他,是景芊最大的罪。

女人年轻时,骨子里都有一种倔强。或许是陆羽和潘嫣的悲剧影响了她,景芊对于爱情的坚持来得比谁都强烈。她爱江震,哪怕他已经结婚生子,也不肯放弃那份坚持。

她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如果不是江震的妻子意外离世,如果不是和江震又重逢后旧情复燃,或许景芊和叶锦然就会这样过一辈子,成为他的妻,他们孩子的妈妈。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所有的相遇以及分离,爱和不爱,都是上天为每个人设定好的名叫“命运”的剧本,没有人能躲得过。

在爱情没开始以前叶锦然也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女人这么的执着,和她分开后的几十年里,那些关于景芊的一切都被他妥妥的保存着,珍藏着。

成年后的叶锡尚曾问过他,一直坚持不婚究竟在等什么?

叶锦然就笑:等什么已经不重要,只是这种“坚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是他漫长人生里能为某人所做的唯一有关的事。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或爱的,或恨的,或失去的,或得不到的……

这世上最磨人的是爱情,最磨爱情的却是时间。

后来的后来,叶小安爱上江邵的后来,叶锡尚有了顾淮南的后来,遇到了姚雅的后来,叶锦然越来越觉得原来当时的那种坚持,并不是永远都用不完的字。

除却爱情还有很多值得你去珍惜的,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便是向命运妥协的时候。

叶锦然拿出锁在箱底的老照片,指尖轻触上面那个女人的脸颊。

昏黄的时光,斑驳的记忆,克制的想念。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一日,景芊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是不放弃疑惑是成全,叶锦然答她看遇到的人会是谁。若当初遇了别人,定会是另一番样子。

景芊,对你感情似乎快到了需要我放手的那一天,为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爱情,当初怎么开始,现在就怎么让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