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并不是之前熏的香,绿珠霎时间明白过来,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玉兰,虽然她低垂着头,但也看得出她红了脸。
才绕过屏风,绿珠就看见了满地的水迹,还有一个打翻的白云铜盆,这才明白之前听见的动静从何而来,只是……
她迟疑地看了看放铜盆的架子,就在床头的位置,可这……是怎么打翻的?
床帐是半掩着的,里面影影绰绰,瞧不清人影,只传来花妩慵懒的声音:“把地上收一收吧,不当心碰到了。”
她的声音是不同寻常的绵软,透着一股子妩媚的意味,绿珠红着脸,识趣地没有多问,对玉兰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开始收拾满地狼藉,衣裳扔了一地,这下全沾了水,湿漉漉的,简直是惨不忍睹。
绿珠觉得有玉兰一个人收拾就够了,便道:“主子,奴婢去给您准备衣裳吧?”
“嗯,”花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里扯着周璟的头发玩,一圈一圈地缠在指尖,然后绷直,又松开,玩得不亦乐乎。
周璟看她这么起劲,道:“喜欢?”
花妩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周璟便支起身,撩开床帐,看见外面正在收拾的婢女,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不知所措地回视,目光落在帝王袒露的肩膀上,又烫着了一般飞快挪开。
周璟声音冷淡地吩咐道:“去取剪刀来。”
玉兰呐呐道:“是,是。”
剪刀很快就取了过来,周璟披上外裳,当着花妩与那婢女的面,剪下了一缕头发,又看向花妩,花妩立即捂住自己的长发,警惕道:“你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周璟忽然笑了:“你还记得?”
他向来沉默寡言,很少笑,这会儿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愈发漂亮,像是含着温柔的情意,花妩都有些看呆了,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反应。
周璟拉过她的手,将那一缕发丝轻轻缠上她的手腕,一圈,绕过来,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漆黑的发丝衬着雪白的皮肤,竟透着一种莫名的美感。
花妩看着他眉眼微垂,认真的神色,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还在水云庵的时候,有个小孩也是这样,拿着木梳,认真笨拙地替她梳头。
第69章
倏忽一瞬,八月转眼就过去了,天气就渐渐凉了下来,晨起的时候,单薄的衣衫都有些穿不住,坤宁宫的朱墙边种了几株桂花树,这会儿已经开得很好了,趁着花还未谢,几个宫婢正在忙着摘桂花。
新鲜的桂花晒干后,做成桂花糕,香糯清甜,大黄狗在花妩的脚边来回转悠,摇着大尾巴撒娇,黏黏糊糊,倒让她想起某个人来了,花妩看得有些好笑,道:“你也想吃?”
大黄狗殷勤地摇尾巴,汪了一声。
花妩掰了一块糕点喂给它,狗子兴奋地吃起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明亮,她托着腮,微微眯起眼看向远处,宫殿层峦,金红的光芒映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满天祥云。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对绿珠道:“那个叫玉兰的,你让她过来。”
绿珠听罢,立即去了,不多时,领着一个身着浅碧色衫子的宫女过来,她手里还捧着摘桂花的小篮子,有些不知所措,向花妩行过礼,方才怯生生道:“不知娘娘唤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花妩笑吟吟道:“抬起头来说话。”
玉兰便顺从地微微抬头,看着花妩,能入坤宁宫做事,她的模样自然不错,算得上清秀佳人,个子娇小,看起来有些柔弱,花妩笑着称赞道:“模样生得真俊,做个下人实在是委屈了你。”
玉兰连忙垂下头,呐呐道:“娘娘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花妩又给大黄狗扔了一块桂花糕,笑道:“好模样是天生的,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对吧,绿珠?”
绿珠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却也笑着附和道:“娘娘说得有理。”
花妩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架子,主仆有说有笑,那玉兰渐渐放下心来,听她们说起宫里一些琐碎事情,正在这时,忽听花妩点了她的名字,道:“尚仪局前阵儿跟本宫说,放了一批宫女太监出宫了,十分缺人手,我瞧着那是个好去处,事儿少,清闲,月俸也比旁的地方高,不如就把你调过去。”
玉兰听罢,吃了一惊,急急跪下去道:“奴婢……奴婢想追随娘娘身边,为娘娘效命。”
花妩伸手呼噜大黄狗的头,笑吟吟道:“可坤宁宫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啊,再说了,尚仪局哪里不好?你好好做事,往后还能有机会晋为尚仪,不比在坤宁宫做个大宫女强得多?”
玉兰一时语噎,支吾着,仍然不太情愿,绿珠微微皱眉,轻声呵斥道:“娘娘心善,亲自给你安排了好去处,又不是钟鼓司浣衣局那种苦差事,你不赶紧谢恩,还想着挑三拣四?”
玉兰再不敢有二话,连忙叩头应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花妩微笑摆手:“收拾收拾,就去尚仪局办差吧。”
玉兰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看了花妩一眼,轻咬下唇,垂首退下了,尚仪局自然是好去处,可是一旦去了那里,就再没有机会得见天颜了。
待玉兰一走,绿珠还在不满地抱怨道:“从前只觉得她还算老实,却不想这般没眼色。”
花妩却悠悠道:“我倒觉得她太有眼色了。”
闻言,绿珠神色茫然,但是花妩又不说话了,日头升起,天边朝霞绚丽,如火一般,她没什么心思欣赏,怔怔地发起呆来,正在这时,有一名宫人过来,轻声禀道:“娘娘,慈宁宫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要召见您,让您赶紧去一趟。”
自中秋节过后,太后便称病不出慈宁宫,一直持续到如今,花妩清楚其中的缘由,病不病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太后也没别的办法,因为花府的案子还未结,周璟又因为失忆忘了她,她甚至不能开口替花家求情。
太后一称病,周璟就坡下驴,把请安都免去了,说不打扰太后静养,这一下太后更是进退两难,她今日特意趁着周璟去上朝的时候,召见花妩,不必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慈宁宫派了人来,花妩应召前往,太后瞧着身体尚好,大概是这段时间发愁,故而精神不佳,她命人给花妩上了茶,也不寒暄了,开门见山道:“你是花家的孩子,如今花家有难,你也该伸出援手帮一把了。”
她说着,皱着眉叹气道:“哀家最近想办法去见了你祖父一面,那刑部大牢里哪是人呆的呢?才这么几天,他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身病痛,还有你太|祖母,她原就染了病,如今更是加重了,眼看就不行了……”
说到这里,太后几乎说不下去,红了眼眶,用帕子拭泪,看向花妩,却见她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听旁人的事情一般,无关己身,一股寒意自她心底升起,太后有些怒了,责备道:“你这孩子,难道不担心他们么?”
花妩执着团扇,垂眉敛目,道:“谋逆是大罪,纵然臣妾担心也没法子呀。”
“怎么会没有?”太后急了,甚至忘了压低声音,道:“皇上如今只记得你,又对你诸般宠爱,哀家都听说了,他日日宿在坤宁宫,甚至连朝都不愿意去上,你只消提醒那么一两句,皇上他自然能领会你的意思,对花家从轻发落。”
花妩抬眼,反问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臣妾干政?”
太后神色一僵,解释道:“这、这怎么能算是干政?花家是你的娘家,你为花家求情,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以皇上的性子,他不会怪罪你的。”
花妩忽而笑了,她生了一双杏眼,笑起来很好看,眼尾向上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太后有些莫名其妙,语气隐怒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