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没有接到家中来信,郑元勋心中也是越来越不安。
清江这里到扬州极近,快马加鞭,一天就可来回,这几天下来,他几乎每天都派人送信回去,先前信使回来,还见到老家的管家执事,这一两天,干脆就没有人理事,问起大哥去向,扬州府里的人就都是支支吾吾没个准话,事到如今,郑元勋已经知道,扬州那边,一定有什么要紧大事会发生!
而究竟是怎么样,现在却是怎么样也说不清楚!
为家族计,他应该装什么也不知道。
而为国家计,这个时候,是再也不能自已摧残自己人的元气了。
淮上这里,固然毛病多多,可现在这个时候,军歌嘹亮,新军将士们已经下了晚操回来,一身臭汗,满身的疲惫,不过只要出去一看,哪个将士眼中不是明亮光彩,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这些原本看起来过于质朴,甚至是有点愚昧的淮上子弟,经过这么一点时间的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都是经过了十分严格甚至是酷烈的洗礼,时至今日,已经有一点与往常不同的东西渐渐显现出来了。
是越来越象样子的队列军姿,也是目不斜视的军人才有的锐利眼神,还有身上凸起的肌肉,整齐贴身的漂亮军服,还有候方域和整个大元帅府行营书生们在教授时所学到的东西?
国家,民族,华夏三千年以下的璀璨文明?
哪怕就是自已讲的多了,讲起华夷之辩,中华之至美至大,又岂能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太子才是一个可以寄托未来,解决当下死局的人物。
这一点,已经在这几十天的相处之下,深植于郑元勋的心中。
“巍宗……”
在灯火下一同办公的龚鼎孳抬起头来,很吃力的道:“这样,你将来很难回家了!”
郑元勋只是一笑:“家资万贯又如何?心中过的不畅气,终究还是郁郁不欢。现在在清江这里,几十天功夫我自觉前三十年都是虚度孝升不必再劝,我是打算破家出门,以后茜靠官俸过日子了!”
“既然兄如此,还复何言?”龚鼎孳十分感动,起身道:“南京那里,我也算有一些消息,与兄之所得映证,大约可以点醒太子于万一。还有财赋与进取山东之事,我也想痛陈一番……既然已经殿下麾下,我想门户之见,大约也不是那么要紧!”
“很好,既然如此,我二人便去见皇太子,日后如何,去他娘的!”
“对,去他娘的,老子以后就臭豆腐下酒,省点用,大约也尽够了!”
两人到太子跟前,痛陈淮扬盐商与南京的那些诡谋伎俩,就葺是从士林和家族中脱身,以后想沾光也是难了,这样的人物,只要不当官了,地方上会排挤,打秋风打不着,一生如风箱中的老鼠,到处都受气。
大明士绅阶层,绝对容不得这样的叛徒和异已。
不过,就这样又如何?
两个年轻士子都是站起身来,连官服也没有换,彼此相视一笑,只觉莫逆于心,然后便是小帽长衫,前去行营求见朱慈恨。
晚风徐徐,清凉无比,而郑元勋与龚鼎孳心中,却也只是一团火热。
天已经黑了,瘦西湖畔,仍然是一片灯火辉煌。扬州这里,也算是天下最繁盛的地界所在,夜晚风光,直与秦淮河无二。
在挥金洒玉,腰缠万贯的人群之中,秦守华几个,也是千分惹人瞩目。
他们就是被陈名夏放走的私盐贩子,刚刚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买了几十斤的肉馒头,一顿了账,此时出来散步消食儿,这会子天气热,有的赤膊,有的披着破衣,破裤草鞋,说起着装打扮,那是十分的狼狈,街边的乞儿叫花子,怕也比他们穿的更体面一些。
就是几个汉子,都是行若无事,旁若无人的样子,在人群之中,虽不是顾盼自雄,却也是落落大方,没有觉得自己丢什么人。
身为私盐贩子,从青州再到淮扬,千里奔波,杆子、寨子、路上捻秧打劫的小匪或是村民,官儿,盐商、生员秀才,各色人等,人心各异,这几年下来,提着脑袋赚卖命的钱,还有什么没见过?
多是一般嘴脸,自己几个,也没觉得怎么轻贱了!
“秦大哥,白天那个年轻官儿,看你走时,那嘴脸象是要招揽咱们的。现在兄弟们十分落魄……”
秦守华便是陈名夏十分看重的首领汉子,此时听着兄弟的话,也只是一摇头,微笑道:“读书人的官,心里想,又不好说,还有顾忌,勉强招揽,咱们勉强跟随,成不得大业,做不得大事。况且,这位大人也是受人驱使的,招揽壮士,恐书也是怕犯忌讳。”
此人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居然也是猜个八九不离十。众人低头之时,他也是喟然一叹,摇头道:“咱们打徐州出来,几年功夫,也算荡出一点本事来,我倒真是想,这天底下,到底谁是我秦某人能效死的人物?”
此话说的十分狂放,不过,没有丝毫的落拓酸腐气,有的,只是昂扬意气,壮怀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