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欲绝。
眼见第二个巴掌又要落下时,冯涔忙将俊书扶起,护在身后,那一掌落在了他的臂膀上,隔了好几层衣衫,但还是能感到火辣辣的疼。
落在脸上是可想而知的痛,可她却是连哼一声都未曾有,冯涔心闷闷的,语气也是平日少有的凛冽:“念您是她的母亲,刚刚那一巴掌我不计较了,但您若是非不分的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姜如倾和裴文萧也一同站了过来,将俊书护在身后。
泾渭分明,俊书看着这三人或娇柔或刚硬或风流的背影,眼眶发热。
侯夫人扬声道:“白俊书,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还管束不了你?!我若不来,整个靖安侯府今日是不是就断送在你手上了!
“舟宅如铜墙铁壁,寻常人等根本就进不去,你父亲说,既然你没有回家,这几天必会来大理寺状告靖安侯府,让我在这么等着,还真是被他说对了。
“白俊书,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母亲是怎么过来的!青灯古佛,也解不了我的失女之痛!你现在竟然弃家于不顾!这周围布满暗卫,无论你想不想回家,我都得把你带回去,我管不了你,就让你父亲管教你……”
“侯夫人!”
姜如倾打断了她的话,她实在听不下去,难怪侯爷这么多日子都没有动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俊书若深藏在舟府,她只要不出现,他们怎么也抓不走,但现在是在大理寺门口,周围暗布着侯爷的影卫,裴文箫受伤,饶是俊华武功再高,也恐怕难以逃脱。
而俊书一旦回了靖安侯府,侯爷就相当于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侯爷死,俊书也得跟着死。
他恐怕早已断定有俊书在,他们定不敢动靖安侯府。
姜如倾往前一步:“侯夫人,你为何不去问问侯爷,他为何要伪造俊书假死的讯告,他又为何要把俊书派到齐国?他是何居心,你有没有问过他?将靖安侯府推上断头台的,不是俊书,而是侯爷。”
侯夫人眼神一暗,看眼前这位身着素衫的女子,虽未施粉黛,但却掩不住的华章溢彩。
她冷笑一声:“你就是传闻中的大齐公主吧?”
她自是听镇国公老夫人和白涟说过此女子多次,饶是她念佛多年,对他人无善恶之评,但听多了,假话也就成了真话,真话也就往心里去了。
侯夫人似是早有料到,语气温吞:“侯爷已经告诉我前因后果,些都是为政者的手段,我一个吃斋念佛之人,这一切是非好坏我不去评判。”
“我此生之所以尚未削发为尼,最大的执念就是俊书,她不能有事。所以姜公主,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对俊书的照顾,但以后,还请你顾好自己,不要再插手我们的家事了。”
饶是姜如倾再冷静,听到此番话也是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指甲深陷进肉里。
裴文箫上前,轻轻地掰开她发白的手指,冷笑道:“侯夫人这话说错了吧,靖安侯府这等事按照律法,都可抄家灭族,怎可说是家事?侯爷将你推出来,这招使得妙啊,借刀杀人,他果然是老手。”
“靖之,我也算从小看你长大,你如今弃了你母亲,连我这个舅母也不要了是么?”
刚刚扔石块的人都渐渐追了上来,围在大理寺门口前,喧嚷不断。
两边还在争执,人声喧闹,乱成一片,
外面的阳光猛烈,俊书只觉昏天暗地。
“够了!”
声若洪钟,但却足够淡漠,从一个白纱帷幔底下带着万事平息的悲悯而来,仿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灭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
悄然无声。
女子走到侯夫人面前,“母亲,我小时您曾给我讲过《论语》中叶公和孔子的那段话,您说孔夫子是对的,父子本为一体,荣辱与共,如若做错事,父为子隐,子为父隐。”
“但我到现在还是认为叶公是对的,如果我父亲是那个偷羊的人,我会大义灭亲,去告发他,更何况是个偷国的人!”
话毕,就足尖点地,一个闪影就来到了鸣鼓高台前。
侯夫人脚步虚晃,捶胸顿足“我死不足惜,但那样,你也要一起跟着陪葬啊!”
姜如倾恨恨道:“您不出现,她就不会死……靖之,快把她带下来,别让她做傻事。”
俊书在高台上将帷幔一掀,一双碧海般澄净的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悲无喜,清冷出尘,她垂眸对姜如倾笑道:“这样我会自在些,从母亲认出我的那刻,我就知道我永远都是靖安侯府的长女,逃不过,避不开,那就一起受惩戒吧。”
她的笑和在马车上时的截然不同,带着对死的决绝,苍凉凄清。
她扬起鼓锤,敲击在鸣鼓上,响彻大地:“草民白鹭,状告靖安侯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对百姓不仁,吃空户部的税收,对先帝不义,谗佞忠臣,将宁王府灭于大火之中,对新帝不忠,养私兵造武器,对国家不孝,有谋权篡位之证!”
字字锥心。
白束的血书借着俊书之口,将靖安侯爷的罪证尽数脱出。
鸣鼓台乃天下之口,一旦敲响,三法司必须受理,但若禀告的是鸡毛蒜皮,未涉及人命的小事,那敲鼓之人得凌迟谢罪,所以寻常人不敢敲,毕竟百姓过的日子里,虽是有争执,但大多都是鸡毛蒜皮之事。
这鸣鼓台在建成后的几百年间被敲次数,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但这次,无疑是最骇人的一次,状告的是权倾朝野的靖安侯府!
台上的女子衣袂飘飞,台下的侯夫人已经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孤勇,以死相博,靖安侯府完了!
道上扬起滚滚土尘,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在听到鸣鼓,纷纷极速奔来。
“何人鸣鼓?”
俊书走下高台,抱了抱姜如倾:“倾倾,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你的勇敢,你的力量,带给我向死而生的勇气。”
“表姐……”姜如倾已是泣不成声。
俊书拍着她的肩,调侃道:“再哭,某人就哄不好了。”
她又对站在一边的裴文箫说道:“表弟,你们大婚的喜酒,我恐怕是喝不上了,就扬在我的坟头吧,别太烈,你知道的,表姐不胜酒力。”
说到后面,她也有些哽咽,摇了摇脑袋:“不多说了,你有倾倾,是大幸,你们俩替我幸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