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忠愤之气,上疏指责天启皇帝“朝夕侍御,不越中涓之辈”的自己。或者是年迈力衰,又或者是对当今的这个世道已经没了指望,文震孟只觉得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张捷,王应熊,黄道周,许许多多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轰作响。陛下,陛下,如今你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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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明谟谐弼襄一人第五回文震孟当廷中风韩象云北疆逃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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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姜思睿上疏直陈时弊,更弹劾本堂官张捷阻塞言路,群臣纷纷扰扰之际,忽然听得訇然一声闷响,便有几名官员惊叫起来,众人目光纷纷聚集过去,只见一人匍匐地下,一动不动,却是文震孟。桓震站班之处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当下分开人群,俯身看时,只见文震孟口角歪斜,似乎竟是中风了。他不敢怠慢,一面拦开众人,以免不慎踩踏了文震孟,一面着人去唤太医。不多时太医气喘吁吁地奔了来,按过脉,开了一副药方,文家人恰好也赶了来,将文老先生搭回去不提。这一场早朝上得七零八落,众臣折腾一番,本该奏的事情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姜思睿仍要谏诤,温体仁不悦道:“文起年迈,今又罹病,方会推五辅臣之日,便议定凡事必由五人协商所出,今日文起不能理事,一应政务,留伺明日。”
姜思睿愕然道:“倘若文老大人明日仍不能理事,又当如何甚或一病不起,又当如何”温体仁勃然怒道:“雏子讲话好没分教,文起明日不能理事,自有群臣会推,选人代之;即便一病不起,至多不过更定辅臣,何时轮到尔来插口”说罢拂袖而去。随驾太监一声唱班,起驾而去,众官眼见如此,也都列班散去,只剩下姜思睿一个人独立文华殿上,手中捧着两本奏折,呆呆发愣。桓震瞧着文家人将文震孟抬出了午门,这才折回头来,恰见姜思睿踟蹰独行,步出文华殿。
赶上去打了一拱,笑道:“颛愚兄有礼了。”姜思睿却是久闻他的大名,鼻中哼了一声,绕道而行。桓震微微一怔,不以为意,追上去道:“颛愚兄方才的指陈时弊疏,兄弟昨日曾拜读过了,果然切中肯綮,十分得当。”姜思睿冷笑道:“少来猫哭耗子,你与那张捷、温体仁原是一党,当姜某不知么”按说桓震品秩比他高了许多,姜思睿既不称呼大人,又不行下参上之礼,倘若认真起来,当可劾他一个非礼无行,桓震却似毫不介意,笑道:“大家各尽才能,报效国家,何必党同伐异温党是一党,东林也未必不是一党,争来争去,徒然耽误朝廷大事。”姜思睿瞧他一眼,冷冷道:“温党者小人之党也,东林者君子之党也,可同日语乎”
桓震加紧步子跟上姜思睿,道:“颛愚兄以为何谓君子,何谓小人”姜思睿不假思索,脱口道:“持身谨立,高节慎行,君子也;随波逐浪,甘于下流,小人也。”桓震放声大笑,直笑得泪花四溅,姜思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低头便走。
桓震连忙打躬赔礼,正色道:“持身如许由洗耳,高节如屈平濯足,一则老死山林,一则徒然捐躯而已,于国家有何益哉”姜思睿一怔,不由得住了步子,听他说将下去。桓震续道:“即如今日兄之奋然进谏,若明主在堂,当以兄为魏征,为房杜,否则,不过莽汉攘臂叫嚣而已,徒累自身,毫无裨益。弟句句发自肺腑,颛愚兄聪明颖悟之人,想必自有见地。弟门户不扃,日日候座上宾也。”说罢,一揖而去,却将姜思睿独个儿丢在那里发呆。
他在兵部办完了公事回到家里,便有温体仁送来的仆人,迎上来替他牵马。素日这些事情一向是桓震自己动手,忽然之间家中多出了许多人,一时间着实太不适应。当下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罢。”那仆人依言放了马缰,由得桓震自牵,却仍是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桓震讶异起来,随口道:“你还跟着我作甚”蓦然想起此人便是那日初见之时觉得十分面熟的,却仍是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不禁凝神多望了几眼。那仆人见桓震留意瞧他,十分高兴起来,笑道:“老爷记得小人了么”桓震听他此言,更加确认两人乃是旧识,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印象,只得赧然摇了摇头。那人面上失望神色一闪而逝,旋即道:“鸿利赌坊打马吊,杨之易的性命作注,老爷不记得了”
桓震“啊”地一声,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此人竟是当年设局拘禁杨涟之子杨之易的那个赌棍大猢狲〔详参廿九回〕他那副尊容桓震本来印象甚是深刻,只是眼下却有些微微发福,两腮也生了肉,是以一直没认出来。不由得伸手指定了他,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一时间百感交集,当年与颜佩柔、傅山一同上门寻事的一幕一幕,刹那间都上心头。
大猢狲见桓震终于认出了自己,当即跪下叩头,道:“小人孙应元,给老爷问安。”桓震伸手拉他起身,按不住心中惊异,问道:“你何以却在温家”孙应元笑道:“当年小人混迹江湖,多为魏忠贤所用,助他坑害了不少忠臣好人。后来魏忠贤败亡,小人一来害怕,二来心中确乎也知道后悔,就想洗手不干,从此退出江湖。不料过不多久,陈年旧帐给人翻了出来,小人给打下了大狱,眼看就要砍头,多亏温老爷就中说情,将小人放了出来,听说小人无处投奔,更大发慈悲,收在门下,专事刺探官宦隐秘,一晃已经两年了。”
桓震听他说到“专事刺探官宦隐秘”,不由得心中一动,变色道:“岳丈将你送来我处,莫非是要刺探我的么”孙应元颜色如常,毫不惊慌,笑道:“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乞借大人书斋一用。”桓震点点头,带他到自己书房之中,关妥了门。
孙应元正色道:“不瞒大人说,温老爷送来这些奴仆之中,确实有一个探子,只不过不是小人。”桓震听说这话,倒并不意外,温体仁做出这等事情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问道:“那么是谁”孙应元道:“婢女之中有一个姓郑名巧儿的,便是她了。”桓震用力想了一想,竟不记得那郑巧儿生得甚么模样,多大年纪。转念一想,问孙应元道:“此是你家主隐秘,你为何要告诉我知道”孙应元微微一笑,道:“当年与老爷同来鸿利赌坊那位颜小姐,小人曾欠下她一个大大的人情。江湖中人讲究有恩必报,既然颜小姐发下话来,小人自然只有照办的份。”桓震一时不知该当说甚么好,犹豫片刻,问道:“柔那颜小姐于你有甚么人情她又怎么知道温体仁的一举一动”
孙应元摇手道:“江湖恩情,本来无足挂齿,老爷不必问了。至于颜小姐何以有如此神通,老爷再见她时不妨自问,小人不敢随意揭她阴私。”桓震但觉此人却是一个讲究义气之人,想起当日他宁肯自断双手,宁肯傅山去江湖上散布他的恶名,也不愿背逆魏忠贤的吩咐将杨之易放了,虽然错投暗主,但是一个“诚笃义贼”的考语,他却也当受得起。孙应元又问道:“当日同小人赌马吊,大胜小人的那位傅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