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平八稳地端着两杯一壶,轻轻缓缓、袅袅娜娜地走到了我睡觉的竹簟旁。
狐仙凤目阖着,双腿并起,骤然一缩,屈膝挺腰,正襟跪坐于席前,作目不斜视状。
一圈素白群苞也如同玉龙下山一般哗然坠地,在地上如波扩散而开,层层叠叠,如云涛翻浪,绵延四方。乌黑的长发一下子散开,分成了万千束,如天坠蚕丝,垂及凉席,呈伞状曲蜒。
曼妙面容沉沉似水,亮湛湛的明眸略带黯然伤意,怎么看也不似往日。
狐仙把一盘白瓷茶杯摆放于地,素洁纤巧的手握住白瓷壶的细长弯柄,提壶倾倒,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色沸水便倾倒进了就近的一只白瓷杯中,悦耳动听的水声叮当作响。
“坐。”狐仙叶眉微开,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缓缓吸气,也不管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意图,还是盘腿坐下了。
我盘腿完毕,摆好坐姿时,狐仙已经倒满了第二杯茶水,而我的目光也顺势落到了离我最近的杯中。几片尚未濡润的青色茶叶片夹杂着泡沫星子在沸水中起沉辗转。
我家里虽然有茶叶,但都是黑条状的苦丁茶,绝不是颜色这般翠润欲滴的片状茶叶。
显然,这些茶叶,是这个女人在我不知情时不知道从何时从何地弄到的。
我的视线从杯中的茶叶上移到了狐仙那倾城绝世的面庞上,没有做声。
狐仙安然坐着,目似暝,手指合托,捧起一壶茶,端送到唇边,呷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尔后便咬着樱唇,弧颌弯弯,尖尖的鬓发沿着脸侧曲线延伸下垂。
她静静地坐着,就像一座安详的雕像。
就这样等了半晌,狐仙方才开口,看着我,启齿道:
“我要走了,”似乎为了着重事态的严重性,狐仙还特地加了两个字。
“永远。”
卷二家有狐仙章一百四十五天厄之谓阳九,地亏之谓阴六
咯噔。
我的心跌进了渊谷。
我定定地看着狐仙,看着这个请定神闲,从容静美到了极致的女人,问道:
“原因”
“我的大限到了。”狐仙糯声道,说着,她眼脸上的睫毛垂落了几分,眼神也更显黯淡了。
我的心开始颤栗,甚至指尖都颤抖地更厉害,但是我还是控制着我的情绪,平声问道:
“大限学了永葆青春、长生不死的驻颜术的妖女也有大限真没听说过。”
“就是大限。”狐仙重复着说了一句,看着我,用轻灵的声音说道,“我的第六劫即将功行圆满,六尾金丹境,已是我的极致。我渡不过第七劫,也不想,所以修不出七尾,明日鸡鸣过后,便是我的终期。待到那时,我这一身修行将散去,连同我自己这副皮囊,一起化为乌有,无形无相,永生永世消散在这尘世间。”
“开什么玩笑”我霍然从草席上跳了起来,惊怒地指着狐仙,指着她那恬静的面庞,却是张口结舌。
我的心在震荡。
前所未有的震荡。
本以为这个女人会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和乱子,但是这一刻,我却出奇地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坐下。”狐仙依旧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然后缓缓说出了命令般的话语。
“再陪我说说话。”
我的心疯狂地跳动着,这一刻,千秋万古,一统江山,云动九州,独霸天下全都幻化为了泡沫云烟,在我的脑海中片片消散。
我控制着震惊而躁动的情绪,最后,还是重新坐回了草席上。
只是这一次,我却再也静不下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狐仙:
“看你这无牵无挂的样子,你早就知道渡不过劫了,对吧”
“不错。”狐仙凝定地看着我,“我早便知道,自己渡不过这七重劫。”
说着,狐仙巧然一笑,一剪秋水眸子里,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盈盈笑意。
那一抹笑意,叫觉悟。
“说清楚点吧,我心里有太多疑问。”我看着狐仙,缓缓地道。“难道这勾魂术的最高境界不是九尾么不管是野史还是山海经、五藏山经、太平御览,或者封神演义中,都记载有九尾狐,为什么你渡不过第七重”
狐仙只是静静地淡笑着,一脸神秘,没有回答我,身着单衣的她,静若淑女,又仿佛一朵悄然卓立的白莲花。
“告诉我,为什么,你渡不过七重劫”我加重了语气,问道。
狐仙放下茶杯,撵着手指,轻轻捋着她右肩上批下了一条黑发,眼眸眨动。
“呐,王一生,你多少也算是对易学有所涉猎的,应该知道一句话天厄之谓阳九,地亏之谓百六。”
我的心扑通一跳。隐隐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狐仙继续动着红唇,道:
“天为乾,地为坤,落到活物之上,便是雄雌男女之分。”
“在易学术数上,乾以九为至尊,坤以六为至尊,乾男坤女。天厄之谓阳九,地亏之谓百六中,百六,便是阴六之意,所以呢,男子凭着阳气阳体可以修炼到九重劫,而女子却不行,女子的纯阴之体,顶多只可修到六重劫。到了六重劫,便是期满大限。”
狐仙凄然地笑着,但是神态却是异常的祥和,安闲平宜,宛如画卷里的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