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泽瞬间了悟,秦驷所说的绝不会是他对傅钦烨所言的那几句玩笑话,既然不是因为他对傅钦烨所说的玩笑话,那就只能是因为他对傅钦烨所说的那些关于先帝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闪了闪,很快便垂下眼睛,不让别人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变幻。
首先,他最不明白的地方是,为什么秦驷要问这件事?
身为一个皇后,她只需要在傅钦烨身后为他打理好后宫,至于其他事情,理应不插手才是。
千烦曾经证实过,秦驷的确就是那个秦思,如假包换。但一个皇后会问这样的问题吗?
公孙泽心思电转,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秦驷就说道:“看来公孙大人不想说,那只好委屈委屈这位……副将大人了。”秦驷的笑容在左尧眼中绝对比任何表情都恐怖,他两股战战,就差没有尿崩了。
秦驷则继续说道:“你放心,瑶音的剑很快,不会太疼的。”
这话听着是在安慰左尧,可是左尧快要哭了,这安慰还不如没安慰,根本就是在他那原本就已经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心上再插一刀,又快又准,鲜血迸射开来……
公孙泽看见面如土色的左尧,到底还是没能忍心让这位自己的得力副将变成一个太监,他开口说道:“还望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秦驷看向公孙泽,顿了好一阵儿,直到公孙泽以为秦驷不会答应的时候,她开口说道:“好。”
随着这个好字的出口,几个宫女立刻后退,瑶音临走之前,还不忘带走左尧。
公孙泽有些讶异,难道她们不怕自己挟持了秦驷吗?还是说秦驷她根本不惧自己?
他仔细看了看秦驷,因为命不久矣的缘故,他已经不太能够感觉别人的武功境界了,如今吃喝对他来说都是不必要的负担,他五感已经渐渐消失,变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先前他只能看出这位皇后娘娘颇有气势,但具体如何,他还真感觉不出来。
等到人都退下了,秦驷才不慌不忙地对公孙泽道:“公孙将军,现在,您能说了吧。”
公孙泽迟疑了一会,还是道:“皇后娘娘能否回答微臣一个问题,为何您一定要知道这件事?”
秦驷眯着眼看向他,随后一次一顿地道:“不能。”
公孙泽顿时默然,这个不能是她不愿,还是不能说?
秦驷接着道:“公孙将军还请快些,皇上可还等着本宫呢,还有,忘了告诉将军了,先前皇上已经告诉了本宫大半事情,比如——傅隶。”
听见傅隶的名字,公孙泽浑身一震,不疑有他,除了他们两人,如今知道傅隶此人的不过双手之数,这里面绝对不包括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秦驷。
公孙泽再不怀疑秦驷的话,也不再想着糊弄秦驷,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让秦驷验了验自己的脉搏。
秦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丹药?你除了脉搏,其余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且内力还在,这怎么可能?!”
公孙泽苦笑一声:“怎么不可能,用了这还魂丹,便只有一年的寿命,哪怕皇上不召微臣回京,微臣也不能再在边关继续呆着了。”
秦驷静立半响,忽然开口道:“公孙将军说自己少一个接任你的人,本宫倒有个人选。”
公孙泽狐疑地道:“谁?”
秦驷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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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秦驷没了踪影,一边是公孙泽不知去向,傅钦烨再也不能在席上安然吃喝,他站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急急离开。
秦驷去哪了?公孙泽去哪了?或者他们一块去哪了?
傅钦烨带着这个疑惑,首先回到了营帐中。营帐里虽未点灯,但借着月光,却能看见一个人影。他松了口气,开口道:“皇后,你是不舒服吗?”
人影却没有说话,傅钦烨顿时就疑惑起来,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足不前:“你不是皇后,你是谁?!”
一边说着,他一边拔出了身上的佩剑,指向那个人影。,
营帐外候着的沈德宁听见声音,连忙进了营帐,挡在傅钦烨身边,手指微动,桌上的灯便亮了起来,一个人影渐渐浮现。
那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浮纱半袖裙,裙子半开了叉,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她眉若柳叶,眼里泛春,唇似点朱,目光欲说还休,见到灯亮,娇呼一声:“见过皇上,民女……民女是……”
她还没说完,沈德宁却是认出了她,他看向这女子一身的装扮,似笑非笑地道:“孙夫人可真有雅趣。”
夫人两个字重重地读了出来,仿佛是在点醒她不该自称民女。
孙茹眼里顿时涌上两点泪光,她轻咬贝齿,缓缓地道:“民……妇,民妇刚才不胜酒力,不甚走错了营帐,还望皇上原谅则个。”
傅钦烨顿时明白了眼下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转过身,看也不看孙茹,想要让沈德宁打发了她。
可就在这时,营帐门前却传来秦驷的声音:“这是……”
傅钦烨一愣,抬头看去,正对上秦驷的目光,那目光暗藏汹涌,似乎在让他解释眼前的事情。
傅钦烨霎时间冒出一头冷汗,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会被秦驷撞到这样的场面,加上孙茹那个样子,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驷儿……”一个名字,傅钦烨说的婉转动人,企图以秦驷十分厌恶的这种甜度,让她暂时忘记眼前的事情。
岂料秦驷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孙茹说道:“孙夫人,还请你先出来一趟。”
傅钦烨很没骨气地让开了路,而且是能让多远让多远的那种,恨不得贴在营帐上,表明自己跟孙茹没有牵扯。
孙茹见状,眼里闪过了一丝幽暗的光。随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看也不看一旁的傅钦烨。
秦驷也看傅钦烨,等孙茹来到自己面前之后,她立刻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之后,傅钦烨立刻耷拉着脸,一副即将上断头台的表情:“朕刚才有没有做出事情?”
沈德宁不语,皇上和皇后房中解决的事情,他一个太监插什么嘴。
秦驷带着孙茹一直来到了射猎场外,那里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上蹲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孩儿,那小孩不足十岁的身量,身子干瘦,却是虎头虎脑,看着极为别扭,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露出的光芒,让孙茹一个妇人,也觉得心惊胆战。
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所经受的事情已经足够了,可是在这个小孩儿身上,她还是受到了惊吓。
那哪里是个孩子,那根本就是一只恶狼。
秦驷带着她来到那小孩儿面前,不断有宫女上前,往车厢,或者那小孩儿怀里塞些东西,她们除了对秦驷略恭敬一些,对孙茹,她们像是没看见一样。
秦驷开口说道:“你就是小豆子吧。”
被称为小豆子的小孩咧开嘴,露出他那黄黑参半的牙来:“您是夫人吧,早知道夫人心地善良,人一定也漂亮,没想到您这么好看,天仙似得,画上都没您这么好看的人儿。”
他的语气谦恭到了极点,而且极为顺畅,说的人压根就听不出来他的言不由衷,就好像这话是他真心实意说出来的,哪怕不是被恭维的那个,孙茹都觉得这话听着十分舒服。
不过孙茹还是听出了其中别扭的地方,小豆子说话的时候太谦卑了,谦卑的自己好像是一只狗在对主人摇尾乞怜,可他的眼睛却像是狼一样冒着绿光,就好像是一只狼在努力装成狗一样。
秦驷对他笑了笑,开口却道:“掌嘴。”
从车厢里出来一个宫女,她快步来到小豆子面前,啪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那响声太震耳,让一旁的孙茹都忍不住觉得脸疼。
可小豆子很快转过脸来,他脸上还带着笑,被打的那一半脸却肿了起来,一行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滴到他胸前的衣服上。他毫不在乎地抹了一把,笑着说道:“小豆子哪点做错了,还望夫人指教。”
秦驷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冷的:“谁告诉你哪个是夫人了?”
小豆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是小豆子做错了。”
秦驷接着道:“话也说的太漂亮了,听的人心里太舒坦。”
小豆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又去对孙茹说:“这个姐姐也好看,比春花还好看。”
春花,一听这名字,孙茹就知道这肯定是某个村子里的村姑,在乡巴佬眼里好看而已。
若是旁人听见这话,恐怕会跟小豆子发火也说不定。孙茹却是心中一动,看向秦驷。
秦驷仍旧看着小豆子,似乎是对他的这一番话很满意,她上前一步,伸手慢慢摩挲着小豆子的脸:“以前曾听人说,给孩子取个贱命,孩子才容易活。这话是对的,无论什么时候,越是下贱的人,越是能活的长久,你得活的久一点儿,懂吗?想想你妹妹,她等着你呢。”
秦驷话音刚落,又过来了一辆马车,车门被一双白嫩的小手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年级不过六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比起小豆子好得多,白白嫩嫩的,身上也穿着干净的花布衣裳。
自从这小女孩儿出现,小豆子的目光就控制不住地放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可他的背,却弯的更厉害了。
秦驷朝那小女孩儿招招手,那小女孩儿不认得秦驷,只能看向小豆子,小豆子朝她点点头,她才敢蹒跚着朝秦驷走了过来。
她这一走,秦驷便看出来了,这小女孩儿有些跛足,她右脚有些不顶用。
秦驷并没有动作,一直等到小女孩儿来到自己面前,才将她抱了起来,让她跟小豆子对视着,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你哥哥要离开你了,身为女孩,你不能让哥哥的力气浪费了,懂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豆子眼里浮现心疼,他想伸手摸摸小女孩的脸,却又顾及着他手上都是污痕。
秦驷将她放到小豆子身边,给孙茹使了个眼色,带着她往外走了两步。孙茹尽量表现的乖巧些,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秦驷。
“孙茹,本宫最担心的是你。”
孙茹勉强一笑:“皇后娘娘担心什么?”
秦驷脸色冰冷:“担心你不安于室,担心你临阵倒戈,担心你胆色不够,担心你坏了本宫的事情。”
孙茹脸色立刻白了起来,她的目光如同冬日的雪花,冰冷中又带着杀意:“皇后娘娘若如此担心,那又何必让我去。”
秦驷冷冷地看着她:“你若想死,自然可以不去。你身子里被种下的东西,只有小豆子能给你解药,若你真的要倒戈,呵,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话不多说,本宫只祝你,一路顺风。”
孙茹只感觉毛骨悚然,她忍不住怨愤地看向秦驷,却没能再收获一个目光。
等到秦驷回到营帐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傅钦烨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抓心挠肝,再到不动如山,再到……进入梦乡。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嘛,所以就……
秦驷回到营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的傅钦烨,他微微张着嘴,偶尔呓语两声,却是很不舒服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秦驷看着他,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点笑容,她走上前去,跟以前一样,伸手抱起了傅钦烨。
不过这回傅钦烨警醒了许多,秦驷一碰,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秦驷,顿时再次闭上了眼睛:“回来了啊……一起睡……”
话音刚落,傅钦烨再次猛地睁开眼,跟秦驷对视了一眼,傅钦烨身子僵硬下来,片刻之后,他双手在秦驷胸前猛然一推,然后整个人往外跳了出去。
淬不及防之下,秦驷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傅钦烨这一跳,砰地落到了地上。
秦驷心里一紧,连忙把傅钦烨拉了起来:“你这是干嘛?”她说话的语气有些责怪,但是心疼却也透了出来。
傅钦烨有些尴尬,嘟囔道:“朕也是没想到嘛……谁知道你突然就回来了,刚才……刚才……”接下来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明明秦驷没来的时候,他在心里不知道打了多少腹稿,可临了,在秦驷面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那样的情景,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傅钦烨不自觉揪上衣角,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秦驷。
秦驷笑了笑,伸手搂住傅钦烨:“烨儿,你觉得我是信你,还是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