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名唤阿满,这是嬷嬷昨日刚从风月楼里买回来的下人,虽然做的都是些苦活儿,但比起在楼里的日子,还是要好过不少。
毕竟这次,不一定再有个会护着她的主子。”
桂枝,不,应该叫阿满。
乔娇恍惚一瞬,好似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桂枝的时候。
风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但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自诩与单纯买卖风月的作坊不同,楼里的姑娘都是一一挑选过的。不但样貌要各有各绝色,连才情也要培养。
是以,与其它烟花之地早早让姑娘挂牌接客不同,风月楼的老鸨更像个目光长远的商人,从来不吝啬在姑娘身上的投入,当然,这背后的利益会更大。
所以,当初乔娇难以给自己赎身的原因,不单是因为金化祥,更因为老鸨。风月楼虽然背后没有什么大靠山,可与京城贵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交情,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面,都乐意卖一个面子。
老鸨曾经许过乔娇,若她能能够为她换取足够的价值,比如让某个身份尚可的官员把她赎身出去,就算只是个外室,再时时刻刻记挂着她这个老鸨。
她也不介意动用几分人情,给金化祥一个教训。
提议很动人,但乔娇知道,那与男子床榻间哄骗姑娘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区别。
桂枝不够聪明,不会说好听话,也不够美貌——嘴边的一颗小小的黑痣破坏了她的面相,训了几日,老鸨就失去了耐心,直骂她是根木头,只配到柴房里烧火。
于是桂枝便到了后房那边做些苦活。
后来,乔娇无意中发现她居然会把姑娘们破洞丢弃的衣物偷偷留下,用一手好绣工缝补,便开口把她要来,当了个贴身侍女。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一般,瘦瘦小小,眼神中是藏不在的惊惧,似乎外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乔娇回神,把视线从桂枝身上移开。她确实从来不知桂枝之前的名字。
流落烟花风月之地的女子,很少会用以前的名字,一是觉得丢人,二是自欺欺人。
天真地觉得换了个名字,陷入淤泥里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乔娇偏不,这种行为,能欺瞒的除了自己,还有谁?若真是性子刚烈,早就在踏入这里的第一刻就自尽以保清白,如今连名字都一同舍弃,留下的便只是一具空壳。
她是乔家的大小姐,爹娘唯一的子女,若是自己也故意忘记姓名,还有谁会记得去爹娘坟前上一炷香,还有谁能够为他们报仇?
“阿娇看了吾这下人许久,可是认识?”
乔娇抬眼,对上裴湛势在必得的双目。
桂枝浑身发抖的身子突然停止了颤抖,没人教导过她宫里头的规矩,竟然敢抬起头观察殿下面前的女人。
不知为何,看久了,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似乎比起五殿下,她更愿意跟着乔娇。
良久,乔娇才开口,声音平静,神色也没有多余的波动。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这对五殿下重要么。”
裴湛的舌头顶了顶下颚,全身隐隐地兴奋起来,仿佛此时的乔娇才让他找到了上一世的熟悉感。
——他一直想要弥补的,心悦的乔娇。
“若是认识,就让她跟着阿娇身边伺候,吾看她也是亲近阿娇得很。”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桂枝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此时的偷窥太不规矩,羞愧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压得低低的,恨不得磕到地上。
裴湛继续:“若是不识得此人,吾近日听闻左侯爷似乎想纳一小妾,刚好阿满容貌尚佳,年龄也合适,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年龄”二字被加重了一个音。
乔娇不是不经风月的女子,虽然风月楼不做这行当,可烟花之地的稚妓并不少见,她一下子就知道这个“左侯爷”是什么德行了。
身居侯爷高位还需要主动搜寻美人,不是真的是老色鬼,就是……府中确实没有美人,只有遍地美人骨。
裴湛:“所以,阿娇认识她吗。”
乔娇低头看着桂枝,桂枝像个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
她突然开口:“你想同我走吗?”
气氛突然凝滞了一瞬。
裴湛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乔娇,拳头握得咯吱作响:“阿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娇没有回答。
桂枝更是一言不敢发出。直到一双藕色的绣花鞋站在面前,阴影投下,完全把她盖住,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
“我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伺候。”
桂枝傻傻地瞪着眼睛看着乔娇,斑驳的树影凌乱地横生在这张艳丽得逼人的面容上,好像只是随意一问,下一刻便会不耐烦地离开。
桂枝突然红了眼,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脑海,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
“愿意,奴婢愿意。”一滴灼热的泪落到手背上,桂枝吸着鼻子,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奴婢愿意服侍小姐左右。”
“嗯。”一声轻轻的应和,许下千钧之重。
“王爷,那人我就带走了。”乔娇扬起笑容,那是裴湛所熟悉的,想要肆意吮吻糟蹋的笑。
茶已经凉了,裴湛一饮而尽,压下沸腾的热血,举杯邀请:“时辰不早了,阿娇今夜便留宿宫中,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乔娇忽然想笑,“王爷是否误会了什么,就算没有忘记,但你我之间,前世已了前缘已尽。
我们已经再无瓜葛了,裴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