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鹑之奔奔(2 / 2)

狐笠跪在台阶下,双目殷殷,神情焦急悲切,自己半条命都快去了还想着这件事……

南河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走下了台阶,站在狐笠几步远的地方,低声道:“孤不能撒谎。白矢的手下,大部分被抓到,当场斩首。但白矢和几个随从也逃走了,后来又在搜山的时候抓到了那剩下几个随从。怕是……已经,不在了。”

狐笠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那……尸首都在何处?”

南河心底叹气:“怕是要去问宫之茕,最后打扫惨残局的人是他。但应该没有带到曲沃来,怕是就掩埋在新绛了。你的弟弟……长得什么样子?”

狐笠怔了半秒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他很胖……很白!要是人群里看见他,必定能认出来!他的脸圆的都要有常人三个大了,要是大君见过,一定记得!”

要是照他这个描述,那南河确实还没见过。

南河:“确实……好像没有这号人。斩首的白矢的随从,看起来都像是当兵的,十分精干。不过孤也不敢确信,不能在这儿保证。或许他逃了。你等病好了,还是随宫之茕去新绛,掘开坟坑看一趟吧。”

狐笠脸色比进来时更灰败,眼里却还有点点星火似的希望:“……好。某自知狐氏是罪臣,吾弟又跟随白矢,本不该问的……”

南河:“别这样说。当时春祭祭台下有意支持白矢的氏族不止你们一个,难道孤还都要屠了他们不成。齐桓公有接纳管仲之心,孤比不得他是明君霸王,却也重视才人。你是兄长,担心自己的阿弟很正常。但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死的人也多,大家都光顾着自保了。不过……在那一日失去亲人的人很多,孤也不是不能体会你的焦急。”

她这一番话说的很温和,甚至是有点慈悲心肠似的。

就像是传言中的太子一样。

但如今外界都听说过她继位的手腕,这会儿她说话再温和,也不会有人再觉得她是懦弱善良了。

狐笠垂下眼去,心底有几分发烫:“某这就去找宫君……”

南河:“宫君还没回来。你还是先去歇下养病吧。狐氏其他两位家督我已命人送回旧虞,之前你说过的粮产与驻防的承诺,孤可不会忘。”

狐笠忽然躬身行礼道:“某言出必行,这也是对先王的承诺。只是……某不想再回旧虞了,若大君不嫌弃某才学卑微,可否让臣在六卿之下做个小吏。”

南河微微皱眉:“为什么?回了旧虞,你好歹是当地望族,有地有权。可若你的家族不一起搬到曲沃来,你在曲沃只是末流。”

狐笠抬起头来:“可在旧虞待一辈子,我们还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狐氏有忠主之名,却没有忠主的机会。若狐氏有的选择,绝不会绕这样的弯路。”

她之前听宫君在淳任余面前提及过狐氏,特别是这位年轻的家督,狐笠。

宫之茕的评价就是有野心,有能力,就是有点生不逢时。

南河轻挑眉,明白了这个狐笠的意思,她微笑道:“你有自荐的勇气是好事。谁不是为名利而来。只是孤身边的某氏某氏太多了。”

狐笠微微一愣,抬起头来。

南河看向门口,轻声道:“你要给狐氏荣光,但孤……需要的不是狐氏。”

门口处,宫之省走进来通报道:“大君,相邦来了。”

南河看了狐笠一眼,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先下去歇息吧,关于你弟弟的事情,我会让宫之茕给你个交代。”

狐笠咳嗽了几声,脸色更苍白,若有所思,抬袖行礼,退出门去了。他刚刚走出去,正迎着师泷进来。

师泷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没全干,只束发了半截,一派潇洒,宽衣大袖满身是风的走进来,却和狐笠打了个照面。

师泷看见他,整个人一惊,迈开的腿都缩了一下,差点被三指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狐笠抬眼,倒并不是太吃惊,躬身行礼道:“师君。”

师泷噎了一下,似乎又在他那张瘦的脱形的脸上扫过一遍,甚至都忘了跟南河说句话,半天憋出了一句:“你来这儿干什么?”

南河:哟哟哟装傻了。昨儿是谁跟我说狐笠病的快死了,让我派岁绒过去的。

狐笠咳嗽了几声:“某的弟弟……”

师泷:“狐逑?”

狐笠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他。他跟在白矢身边,现在人找不到了,生死未知。”

师泷立刻皱眉:“那时候抓住的白矢的随从里没有他。就他一惊吓就两腮乱抖的胖脸,大老远看过去就跟个剥了壳的煮蛋似的。我一看就能认出来。”

狐笠松了一口气,微笑:“那就好……你说这话,我也放心了。”

南河:俩人还叙上旧了。

师泷:“别觉得是好事儿。就怕白矢在春祭知道了他传递消息的事情,把他给杀了。要不也可能是他现在还在跟白矢一起潜逃。”

这话说的不太好听,狐笠却没生气,叹息道:“我知道……咱们听说彼此消息也有几年了,见面却是难得。”

师泷眼睛垂下去,貌似不屑一顾似的道:“呵,我以为你会在旧虞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呢。也是你命大,否则我只有路过旧虞给你坟上倒一杯冷酒的份了。”

师泷没再多说什么,甩袖朝屋里走来。狐笠抬袖又朝南河一见礼,才半弯着腰,似乎身子有些痛楚的跟着宫之省朝外走去。

南河倒是也沉得住气,坐着听师泷跟他说了半天赵国异动,魏国提及联姻之类的事情,也没开口问一句狐笠的事情。直到夜深了,师泷快走的时候,他才摸了摸鼻子,半天道:“他是不是向大君自荐了。”

南河微微点头。

师泷半晌道:“他很有才能。只是时运不济。”

南河:“哦……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师泷不愿意说太多:“臣是鲁人出身,在稷下学宫做过几年生徒,那时候认识的。”

南河微微挑眉:“你还在稷下学宫待过。他也从这么远的地方去过齐国求学?”

师泷:“他弟弟狐逑也去过。狐逑也是年纪小一点,要不才学也不会输了狐笠。不过他弟弟去的时候,他都因病归家了,他弟弟不安心,读了没几年也回家照顾他去了。本事是有的,可家里拖累,病又总不好才一直不得出头。”

南河:那巧了,怕不是她当年到稷下学宫放弃求学的时候,一墙之内就有师泷、狐笠这样的年轻学子在读书。只可惜她这个没求学过的,却成了最早当上令尹的。

南河一边翻阅书简,一边道:“所以?你也想来向我举荐他?”

师泷那边倒沉默了,他脸上表现出一些纠结:“倒也不是。还是要看大君的意思。”

南河真要笑了:“你举荐就举荐,我用不用是我的事。看来你跟他不对付?”

师泷跟牙要倒了似的吸了一口气:“那就……不举荐。臣的意思是别用他,放他回旧虞。”

南河长长的应了一声:“哦……好。那我知道了。”

看来俩人可能还有点过节。

师泷脸上那个纠结劲儿还是没退下,不过夜色也深了,他起身道:“总之大君还是让人多注意赵国的动静,大君继位后,毕竟后宫无人,各国也会考虑联姻,赵、秦、魏等国对晋国的态度也有可能改变。”

南河愣了一下:“联姻?”

师泷面上显露出几分理解他的样子:“南姬失踪,大君心里有她,此时提及联姻确实不顺耳。南姬虽有才能,却不是成婚入主后宫的人选,若大君能迎娶他国的公主,对晋国会大有帮助……”

南河竟然下意识的说出了昨儿梦里辛翳的台词:“若是孤能让晋国强大,公主什么的又有什么好在乎。”

师泷深深看了她一眼:“臣提这件事确实不是时候,不过还请大君多思量。”

南河:……她居然也被逼婚了?

以前在楚国的时候,她不娶妻也没人逼逼的了,跟辛翳招呼过一句她2自己无意成家,这小子就跟盼着她断子绝孙似的还挺高兴的。

她这两年虽然也跟辛翳提过几次,但毕竟辛翳年纪还不算大,他又总想绕过这件事儿,她对自己的逼婚行为还没有什么意识。

但这会儿等到她被劝婚了,南河一下子理解了:都是心中有苦难开口啊,别催了啊!辛翳也不能昭告天下他是个断袖,她也不能敞开了说自己是个女人啊!

南河扶额,甚至后悔自己向辛翳催婚。

以后再也不说了。

为父为母的,啊不,为师为长,要做同性恋孩子坚强的后盾。

南河:“……成婚这件事,在找到南姬之前,我都不会考虑。请你也别再说了。”

师泷叹气:“……臣知道了。”

南河因为不想太早上床睡觉,本来还想留他多聊几块钱的。这会儿气氛都这么尴尬了还聊什么,师泷行礼退下去她都没拦着。

南河一路飘回寝宫,看见床都觉得头疼。

岁绒和靥姑给铺了床铺,她如今一头短发,连解发梳理的必要都没有了。岁绒跪在地上,拿热软巾给她,她擦了脸叹口气,一群宫人站在宫里,等她睡下。

南河只能更衣,躺尸在床上,还不安心,对岁绒道:“到了时辰就叫我。你也知道我夜里不起身,别让人进宫内。”

岁绒点头。

灯火吹灭,宫人退散,南河躺在床上满脑子乱事儿,她以为自己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睡下,没料到刚一闭眼,就昏睡过去,紧接着就嗅到了楚宫宫内常用的熏香味道。

……能不能以后有点缓冲时间。

算了算了,还是爬起来吧。在楚宫里还能吃到这几年吃惯的菜,也比躺在那儿睡过去做乱七八糟的梦好。

宫室里听大巫说过什么夫人得了病,只会夜里清醒,早就也让自个儿的时间昼夜颠倒起来。她刚一醒,宫内就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南河起身穿衣,有点不适应申氏女这一头盘手八圈的长发,随便撩了一下头发,摸了摸最近这些日子痛楚不堪的处,道:“想吃糟鱼,宫内能做么?”

藤还没来得及回答,宫外头就传来了通报声。

寺人在宫苑内喊道:“寐夫人。”

南河:“……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