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的那令黑暗变得凝重的威压就来自于这个人。诱导他发现了雷罗曼诺的气息也来自这个人。而朱利安诺德美第奇周身缠绕着的不祥逆流,同样来自于这个人。他拥有梅伊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无孔不入的操控着这个夜晚,连梅伊也是舞台上被他摆布的优伶。
可是当梅伊走到他面前,无需动手他先已臣服。
梅伊走近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更深的垂下头去。喜悦像是潮水般汹涌上涨,令他不能自已。
“醒来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您。从巴比伦到拜占庭,直至翡冷翠”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出手试探,却没料到是您亲临。竟然在御座前炫耀威能,我感到无地自容。请宽恕我的狂悖,我正为此遭受惩罚”
梅伊打断了他的话,“我叫梅伊。”
比雷斯的声音骤然噎在喉咙里,“是您的意志便是一切的理由。”
梅伊感到困惑,他竟对比雷斯提不起杀意,甚或认可了他的说法。可是他不认识他,他跟他不是同类。他清醒的知道比雷斯的力量来自于黑暗,纯粹的黑暗,与他所守护的截然相反。
匕首已经架在比雷斯的脖颈上,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切断它,而比雷斯全无反抗的意愿。他在等待他的裁定。
被信仰的感觉令梅伊厌恶。
他将匕首收回去,对比雷斯说,“你起来。我不是你在找的人,更不是什么御座。”
比雷斯僵硬的从命起身,仿佛还没从震惊中悔过神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梅伊。”
“是,这是我的名字。”
“您以前不曾给自己起过名字。”
“不久前才起的。”梅伊望了一眼东方的天空,他被比雷斯耽误了过多的时间,米夏也许已经到面包店了,在正午之前她都不会回家。梅伊感到消沉。他将匕首归鞘,转身离开。
“您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身后传来比雷斯的质问声。
梅伊感到厌烦,这个人根本就不听他说什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别再烦我。”
夜风骤然间鼓满,灰尘和草木的残枝刮得地面沙沙作响。乌云从天边涌起,晨星隐没,夜空沉甸甸的低压下来。
比雷斯的愤怒像是风暴席卷而来。
“那些人类对您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像雷鸣一样压抑的轰响。
他向着梅伊走过来,落下的每一步都有风激起沙尘。黑暗再一次颤栗起来,电火在空气中激荡,就像千鸟齐鸣,那声音尖锐得要鼓破人的耳膜,“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降罪,为什么不在我的面前,展现您无与伦比的威能您是唯一的王座,爵位的授予者,规则的制定者。是什么让您变得愚昧和软弱竟连您的御座也抛弃了”
无数道闪电从天而降,雷声轰然作响。电光击穿了青石板的地面,碎石漂浮在翡冷翠的街道上。愤怒的魔鬼在闪电中向着梅伊走过来。黑发狂乱的飘在风里。
四面一片狼藉,临河民居的窗子和屋顶尽数被震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点燃油灯探看究竟。沿着亚诺河亮起长城似的灯火。
而梅伊好整以暇,闪电的网从他的身旁绕开了,没有一道伤害到他。他没有为这压倒性的力量感到害怕和防备,反而觉得滑稽和疑惑。他不理解比雷斯的愤怒,于是问道,“你想跟我打架”
激荡的闪电在一瞬间消散了。大颗的雨水从天而降,由疏到密。
暴雨倾泻而下,弥漫在街道上的灰尘和碎石在雨中沉淀。比雷斯站在雨里,像一只被淋透了的丧家犬,黑色的头发垂落在他脸上,雨水顺着流淌。怒火已经燃尽了,他的眼睛遮掩在厚重的黑暗里。
他走到梅伊的面前,蹲跪下来,在泥泞的雨水中凝望他干净的面庞,“我不可能跟您对抗,就算您放弃了御座。是啊,我为什么要愤怒那不过是您的意志。”他叹了口气,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问道,“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梅伊点了点头,“是。”
“真好”比雷斯说,“你还愿意对我吐露心情。”
梅伊不置可否。
“可是你得不到她,”比雷斯说,“她不会爱你的。”
梅伊感到不悦,但那是米夏决定的事,这个人说了不算,他不打算跟他讨论。
“要不要跟我打赌”比雷斯说道,“你有机会赢的。只要伸出手去,将她关进你的牢笼里,杀死一切敢觊觎她的人。”他的声音里透着蛊惑,“听我说,梅伊我的王。人类是不配得到自由的生物,宽容令他们背叛,强权才能使人臣服。软弱是没有用的,哭泣也没有用。怜悯浅薄又廉价,你不会满足。你若想得到什么,就要去统治,去掠取。”他俯身亲吻梅伊的手背,静静的消散在暴雨里。
雨一直没有停。
翡冷翠的夏天少有这样令人烦闷的阴雨。雨水乏味而绵长,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空一直一直往下沉。
米夏坐在面包店的柜台前,望着橱窗外面的街道。之前的暴雨太大了,城内到处都是积水,野鸭子带着小鸭子从池塘里游出来,在街道上游过。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倒是有发乌的烟气从楼道口和烟囱里冒出来妇人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今天的面包没卖出去多少。波斯人很不开心,正在训斥两个小学徒。
米夏已经听了一上午,稍微有些烦,“雨快倒灌进来了,让马萨和哈伦去面粉间看看,小心别进水。”
波斯人这才放过他们,点了旱烟在门边蹲下,望着外面的雨幕。
“伊万走了多久了”他磕烟锅的时候,忽然问道。
“快两个月了。”
“快两个月了啊”波斯人望了望街道上狭窄、灰暗的天空,有些失神,“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谁知道。伊万性格阴沉,高傲刻薄。波斯人像猴子似的上窜下跳的讨好他,可他遇到更有钱的金主,抛弃波斯人就像丢掉一块脏抹布。他是没有心的,就算过得不好,大概他自己也不会觉得难过。
米夏不搭话,波斯人就自言自语,“我就是在这样的雨里捡到伊万的。他坐在桥头上看雨,浑身湿的透透的那个时候他又瘦又小,就像个小姑娘。”他大概也意识到他跟米夏的关系还没友好到可以讨论往事,说了两句就含住他的烟杆,对着外面吐了口烟气。
雨水沥沥淅淅的淋着,临近中午的时候,积水退下去,店里终于来了客人。
“香草培根面包,先来20个30个。”大块头巡法使佐伊走进店里,在门口抖了抖伞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