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木栅栏横在路当中,上面缠着铁丝网,工人们根本就跑不进去。
龙邵文笑一声,“人被逼得急了,又岂是铁网能拦得住跑不进去就硬闯,总不能等在那里成为李宝章的刀下鬼吧”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龙邵文接了,电话是林阅徵打来的,他请龙邵文去与租界交涉,想让租界网开一面,放工人们进去,免得被李宝章害了。龙邵文放下电话,正准备去英法租界领事馆交涉此事,电话铃声又起,吴文礼在电话中说,他的弟子宁青臣被抓了,请他找李宝章疏通,让李宝章把误抓了的人给放出来。龙邵文苦笑一下,派黄鑫进拿了自己的名帖,去新龙华淞沪镇守使衙门,找李宝章捞人跟着,桌上的两部电话机,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都是方方面面打给他的求救电话,几乎都与这次事件有关。这让龙邵文应接不暇,也不知道先去办哪件才好
空中乌云翻滚,江中浊浪滔天,此时的上海,已经完全陷入了腥风血雨的恐怖之中。李宝章的部队,都是身穿灰布军装的彪形大汉,每一班人排列一队,为首的班长手持一只李宝章称之为“大令”的令箭。“大令”所到之处,等于李镇守使虎驾贲临,谁敢违禁,定斩不饶。随着“大令”的指向,他手下的那些军警,个个手擎大砍刀,腰挂盒子炮。如土匪般地只找工人模样的人去砍杀,只要遇到,冲上去便是一刀砍死。黄浦滩边,只见刀光霍霍,人头滚滚,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上海人何曾见过这种淋血如雨,血肉相搏的场面只吓得东奔西跑,纷纷抱头而逃,大街两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南市闸北,转眼间变成一座死城。那些被追的无路可逃的工人,便冲进了英法两租界,于是租界里也跟着骚动起来,巡捕一面拦阻追兵,禁止他们越雷池半步,一面大量的捉人,把闯入租界避难的工人捉进监牢。
龙邵文正焦头烂额之际,派去向李宝章捞人的黄鑫进回来说:龙先生,我去晚了一步,李宝章的部队现在是见人就杀,根本不抓什么俘虏。你要我去救的宁青臣,已经被杀了。
龙邵文一呆,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就连桌上的电话响起,他也不接。宁青臣是吴文礼的得意门生,前些年的的时候,他经常随着吴文礼往来龙公馆走动,当年就是他混进了英美烟草公司,帮龙邵文传递了工人罢工的第一手消息。龙邵文想:也许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的吧真是好手段”他有些后悔: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我如果早早提醒吴文礼,让他约束着点儿宁青臣,他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死了。
龙邵文只觉得周身的气力似乎全部用光,缓了好半天,他才吩咐罗洪超,“备车,去英国领事馆。”
上海的风声越来越紧,李宝章的军警部队因杀人过多,早已杀红了眼睛,李宝章自己也陷于疯狂亢奋的状态,他曾一度持枪跑出了淞沪镇守使衙门,亲自带队上街杀人,他见街上已无工人可杀,知道人都已经跑进了英法两租界,于是派人交涉,并威胁租界当局说:立将跑进租界的暴民悉数逮捕,并引渡到华界接受惩处。如若不然,我将亲自带兵进租界抓人,将这些暴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第四卷330报业罢刊
李宝章的这种做法,无疑给租界当局出了一个难题,只因李宝章要求引渡暴民这个提议于法有依,也并非过分要求洋人一下子进退维谷,陷入两难如果同意引渡,此时的李宝章已经杀红了眼,是个冷血的刽子手,人交到他的手里,焉有不死之理数百条工人的性命可能就此葬送,真发生这样的血案,洋人难免不会受到指责,担那干系如果不同意引渡,却一下子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拒绝真惹怒了李宝章,万一他一个冲动,带兵来租界抓人,岂不是惹出外交风波正在这彷徨无计的紧要关头,龙邵文给出了个主意说:可以告诉李宝章,工人虽然闯入界内,但并未在界内暴乱,租界当局无权抓人,只能负责驱逐
洋人大喜,依言回复了李宝章,李宝章心想:驱逐也行,老子就在界外等着,出来一个就杀一个,出来两个就杀一双岂知他派在租界外面等着杀人的军警,却连一个工人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李宝章派人再问租界当局,答复是:租界当局已经按照约定,把人驱逐了,你们自己没抓到,那也没办法了
龙华淞沪镇守使衙门里,独臂悍将李宝章闻听暴跳如雷,大骂道:洋人这群王八蛋,竟然包庇乱党为祸,惹怒了老子,真的就带兵闯了你的租界,你又能把老子怎样可骂归骂,真让他带兵闯入租界抓人,他却也没这个胆子暴怒之下的李宝章让手下军警把当天被杀的那一批人全部暴尸示众,又派兵把那些人的脑袋砍下,盛在竹篓子里,吊在电线杆上并扬言:谁要敢给乱党收尸与乱党同罪
李宝章血洗黄浦滩后的第二天,南市、闸北街头横陈着数十具无头尸首路面之上到处可见绛紫色的血迹电线杆上挂着的竹篓里盛装着人头,一个个血肉糢糊,面目难辨
上海自设市以来,绝少遭刀兵之灾,即使当年太平天国进攻上海,也没见过这样当众杀人,街心卧尸真刀真枪,人头落地的阵仗,一翻三四百年的上海历史,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在李宝章的残酷镇压之下上海工人第二次的武装起义又告失败
龙公馆门前车疏马稀,再也没有了往日宾客盈门的情形,以上海此时的乱劲儿,又有谁敢不顾性命在外面行走对于一年之中极难得此空闲的龙邵文来说,这种安静反倒让他觉得无所适从左右无事他喊来宋己道,交换一下彼此对时局的看法龙邵文问宋己道,“北伐军明明已经开到了上海郊区,因何按兵不动任李宝章这个刽子手对工人展开屠杀”
宋己道笑答:龙先生是在考我表面上看,国民革命军不在上海用兵是避免糜烂地方,保全东南经济命脉可实质上他们是保存实力而坐山观虎斗,恐怕他们是巴不得全部被北洋军杀了
龙邵文深以为是,他点头说:何应钦的第一军早早就攻下了杭州,并在杭州建立了司令部,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也攻占了宜兴,他们都离上海不远,却在一边看着李宝章屠杀工人,他们玩儿这一手,大大违背了当年孙中山先生的遗愿,如北伐军与能与里应外合,趁此机会夺下上海,极利于上海恢复到战前的繁荣,咱们的生意也就不会受到影响,可国民党只想着保存实力,却错失良机,这机会既然错过,我担心上海会有一场大仗要打
宋己道问:打大仗这又是什么原因
龙邵文说:我得到消息,山东督军张宗昌已经率直鲁联军南下援助孙传芳了,此时已开抵南京,联军先头部队此刻正沿沪宁铁路向东推进而张宗昌麾下大将毕庶澄则亲自督率海陆大军十万循海南下,开始接替孙传芳的防务,估计这一两天就可到达上海他们如与北伐军相遇,难免会有一场恶战,一旦战事再起,上海恐怕就要毁于战火了
宋己道正要说话,蔺华堂进来说:龙先生,汪莘函和李士群来了,他们在外面等着见您
龙邵文皱了下眉,“这两个晦气东西,倒也不怕死,还敢在街上乱跑,妈的,让他们进来老子倒想听听,李士群要放什么厥词”
蔺华堂把汪莘函与李士群请进客堂,李士群坐下说:龙先生,上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您都知道”
龙邵文点点头,也不接他的话题,轻松地舒展了眉头,变换了一张笑脸,“李先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跑上门找我,有什么事儿请直接讲”
李士群的四方脸上透着激动,“我们领导的工人起义虽取得了初步胜利,但北洋军阀还在试图反扑,我想请龙先生利用您在报界的影响力,刊登一些鼓舞工人继续同北洋政府战斗下去的消息,为我们人领导的这次大罢工、大罢市做一次宣传”
龙邵文带着嘲讽,不客气地说:你们胜利了么北洋军现在依旧控制着上海,何来反扑一说怕反扑的该是你们这些
李士群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嘴角噙着白沫,唾液横飞地说:难道龙先生没看到吗在我们的领导下,商人已经罢市,工人已经罢工,龙先生纵观这黄浦滩边,哪里还有敢复工开市的人不但工商界如此,就连普通上海市民也通过这次的罢工起义提高了觉悟,他们都自觉地留在家中,以具体行动来支持工人的罢工
龙邵文听了暗自好笑,“这哪里是你们领导的结果,工人之所以罢工、商人之所以罢市,市民之所以留在家中,那都是被李宝章吓得不敢出门,你却跑到老子这里来吹牛,说什么这是领导的结果”他只笑一笑,也不驳斥,反说,“你们一呼百应,的确是了不起,嗯说,你想让我帮着刊登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