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正色道:“臣只是觉得,公道自在人心,王爷光明磊落,谨身自爱,素无不轨,此去,当有上苍庇佑,一定有惊无险现在的些许困境算得了甚么,常言说的好:猛虎不在当道卧,困龙也有上天时。”
正觉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朱棣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激荡,他指指夏浔,对徐妃和三个儿子啃然叹道:“此等样人,才是志节之士啊”
燕王回京了,这件事顿时轰动整个京师,士庶官伸,莫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其实燕王要来南京祭拜孝陵的消息,早就轰动京师了。
燕王欲归京师,本来是极机密的消息,只有朝中一些位居中枢的大臣才知道,可是蹊跷的是,燕王求归的奏章送到建文帝御案前第三天,这个消息就在京师传开了。甚至还有好赌的人开了地下赌盘,赌燕王到底会不会真的到南京来,因为皇帝削藩的心思,已经天下皆知了,而燕王更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最想除掉的一藩,实在难以想像他敢来。
然而,他竟然就真的来了。
一时间南京街头多了些疯子般狂笑而过的人,这些都是冒险押了燕王一注的人,结果一夜暴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乘船过长江,朱棣手扶船舷,看着浩荡东去的长江水,心怀激荡。过了长江,登上燕子矶,饶是朱棣久领兵马、戍边御敌,练就得心如铁石,刚决果毅,也不禁虎目噙泪。这一番归来,他的心情与任何一次都不同,上一次来时,他的父亲还健在,而现在,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长眠孝陵,自己呢,却正被侄子逼到绝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不得不亲赴金陵顺眉低首,以证清白。这一次他是满怀忐忑、屈辱、悲愤的情绪而来,如何不百感交集。
对朱棣的到来,朱允炆及其手下一干心腹大臣们也是十分意外的,不过朱棣来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朱允炆也只好放下种种猜疑,先按规矩派人去接,反正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不怕他翻上天去,回头再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棣是皇叔,又是皇室宗亲中最长者,朱允炆虽是侄子,却是皇帝,不必亲自迎接的,便派了安王朱楹率皇室宗亲子弟们前往江边迎候。朱楹今年刚刚十六岁,他是朱元璋的庶二十二子,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封为安王,现在还未就藩。
朱楹带着皇室宗亲迎到燕子矶,只见这位只在幼时见过几面,如今只依稀有些印象的王兄身材魁梧结实,黑发黑须,方面阔口,顾盼之间,颇有一种龙虎之威,敬畏之意油然而生,连忙率众趋前拜见,寒喧一番后,便与燕王把臂登车,同乘返京。
一路上,士民百姓纷纷走上街头,一瞻这位胆大如斗的燕王风采,大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那情景就像前些天元宵佳节赏灯观月之夜的时候一般热闹。小商小贩、小偷小摸、在大姑娘小媳妇身上蹭蹭磨磨捞油的登徒子们也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人群中,一个衣衫槛楼的道士跌着一双破鞋子,疯疯颠颠地拍手唱着一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童谣,嘻笑而过。夏浔听到这首童谣,身子霍地一震,立即抬头望去,紧紧盯住了那人。这首童谣他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在那些给声给色地描述燕王造反的故事里边,这首歌词是有一席之位的。据说这是燕王蓄谋造反时,为自己造势,在京城传唱的一首童谣,没过多久,果然应验,朱棣真的反了。
这个疯道人,真有这般神通
夏浔紧紧盯着那疯道人举动,正想提马追去,一探究竟,却见那疯道人已被巡街雅持秩序的差人赶开,他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挤去,与一今年轻公子擦肩而过时,那公子一伸手,指间挟着两张宝钞,便被疯道人握进了掌心。这动作既快又脆秘,但夏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又是早就注意到了那疯道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疯道人嘻嘻哈哈地走开了,行至远处,又复高歌起来。方才递钱给他的年轻人微微抬了抬头,望着燕王仅仅淡淡一笑,转身推开围观的路人走去。
这位青衫公子戴着宽沿帽儿,压低至眉际,让人看不清那面容,只是他微微抬头,看向燕王仪仗时,被随行在大队人马中的夏浔看了个清楚。这人唇红齿白,俊若处子,居然是刘玉玦。
“原来如此”
夏浔恍然大悟,萧千月在北平制造燕王要反的谣言,玉块便在南京行事了,两人一南一北,互相呼应,原来这都是锦衣卫搞出的把戏。燕王刚刚回京,这首歌谣如果听在有心人耳中,稍一分析,便能明了其中之意,皇上岂能不泛杀机
这就是了,难怪在那些信誓旦旦地说燕王久蓄异志的故事里头,一边说燕王如何装疯卖傻隐瞒反意,如何在王府私造兵器,为了掩饰还买些鸡鹅来掩饰打造兵器时的声响,一边又说燕王在南京大造典论,制造自己将成为真命天子的形象,两者之间仔细品味,有些自相矛盾。原来是因为朱棣不肯君要臣死臣便死,太不符合儒家正统的价值观念,被那些笔杆子们愣是颠倒黑白,恶意曲解了。
与安王朱楹同车而行的朱棣也听见了歌声,开始他并未在意,只觉这首童谣遣词造句倒还文雅,不似一般的但语儿歌般粗俗,细细品来,还颇有几分意境和哲理,鸟儿栖息于枝头、觅食于草丛,悠游自在,然而人若逐之,则必高飞,高飞”
朱棣品晒了一番,突然脸色大变:“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鸟儿觅食、人捉鸟儿的童谣么俺刚刚踏足京师,街头便有这样的歌谣出现,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里”
朱棣怵然而惊,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疯道人已不知去向同,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来,但是片刻的惊慌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几个狗贼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么手段,任你明枪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规,尽管放马过来吧”
朱棣思付已定,嘴角慢慢绽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皇兄,早朝已过,咱们今日来不及见驾了,这便去东耳房歇着么”
依着规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叙君臣之礼,然后才能叙叔侄之情,因此,他应该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见驾,因为今天已经过了早朝,他虽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那,今日却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门外东直门的耳房里暂住,候着明天一早临朝见驾之后,才得自由。
朱棣沉声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里走一走吧,我想看看金陵,一别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诧异,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有什么主见,一听这位貌相威严一如乃父,叫他看着就有些畏惧的兄长吩咐了,连忙答应一声,仪仗便绕着金陵内城,在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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