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太监或有勇、或有谋、或勤勉干练,俱都对朱棣忠心耿耿。他们如今在宫中各有职司,担任着诸如司礼监、御马监都要害内廷衙门的职务,轻易不必随侍于皇帝左右的,难得在这谨身殿里看见狗儿这等大太监,夏浔不免微微有些诧异。
朱棣道:“陈瑛已将案子审结情况呈报于朕了”
夏浔忙躬身道:“是”
朱棣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可是锦衣卫是朕的耳目,朝廷鹰犬,既有举告,不能不查。查,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总不能因为朕的信任,便叫你凌驾于国法之上,这对你并无好处”
夏浔赶紧躬身道:“臣惶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是爱之深,责之切,臣岂敢对皇上有所怨尤。”
朱棣笑了一声,叹道:“自从朕做了这天子,就少有人肯跟朕说心里话了,你今天也来哄朕。不平之气,总是有的,也应该有的,说吧,要朕怎么补偿你”
夏浔的腰弯得更深,惶然道:“皇上,臣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这些天在香林寺里,吃穿住行,一如家中,甚至还要好些,不过是拘束了行动而已。有司既有举告,皇上自该下旨彻查,臣心中确实没有怨尤。”
不知怎么的,他没敢抬头看朱棣的脸色,刚才匆匆一瞥间,他发现朱棣虽然看似一如既往,可那面庞上却似笼罩着一层迷雾,叫人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最可怕的朱棣,不是他大发雷霆的时候,而是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朱棣脸上那种可怕的平和,语气中那种可怕的平静,似乎比上一次朱棣在他面前说出要“杀佰儆百”的时候还要可怕。
朱棣“唔”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其实只是刹那,可是在躬身等候的夏浔感觉,却似亿万年般长久。一种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的怪异气氛,叫他非常不安。此刻的他就像一只感能敏锐的野兽,他不知道危险来自于哪里,却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朱棣又说话了:“诬告你的,是锦衣卫北镇千户朱图、百户陈郁南,他们事情败露之际,已立即服毒自尽,逃避国法制裁。纪纲说,是朱图和陈郁南以为因湖州常英林一案,你与纪纲不和,便自作聪明,想出这等愚蠢之计媚上邀宠,哼这等愚蠢的解释,你说朕信么”
夏浔欠了欠身,没有应答。
朱棣的声音隐隐带了一丝讥诮之意:“自作聪明的,不是朱图、不是陈郁南,而是纪纲朕很信任他,视他为股肱之臣,他却自以为很聪明,搬弄机巧,以为可以戏弄朕与股掌之上,文轩呐,你说,可不可笑呵呵”
朱棣的笑声有些辛酸,夏浔欠了欠身,还是没有作答,心中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朱棣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呼了口气,一副云淡风轻地口吻道:“自作聪明,只是愚蠢而已,妄图欺骗朕、摆布朕,却不可原谅对纪纲,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只管说出来你是苦主,有这个权利”
时值盛夏,一抹寒意却攸然闪过夏浔的心头,激得他身上起了一片战栗,他终于意识到那种危险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方才他对郑和随口说的一句客气话,郑和却煞有其事地向他解释了一番,当时就让他觉得有些怪异,此刻那怪异的感觉就像一条线,把一个个疑点迅速串连了起来。
皇帝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给他;
皇帝为何先对纪纲用刑,而后问他意见;
平时难得一见的大太监狗儿为何突兀地出现在皇帝身边
种种念头,在他心头闪电般掠过,夏浔突然双膝一弯,在朱棣面前跪了下去。
他除去官帽,放在一旁,叩首一拜,俯首恳切道:“皇上,臣并不觉得自己冤枉,臣有罪”
朱棣向前踱了两步,语气有些古怪:“哦你有罪”
夏浔顿首道:“是臣有罪”
朱棣徐徐地道:“这可奇了,你有何罪”
夏浔道:“自身正,才能自身净。如果臣能约束好亲眷、家人,就算有人纯心对付,又哪来的把柄可抓蒲台林家是不是白莲教,臣不敢为之作保,可他们勾结清水泊大盗石松,明为士绅,实为水寇,却是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大盗,却是彭家的座上客,臣真的冤枉么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臣觉得,一点也不冤我朝连坐之法,反叛大罪,虽是邻居、保甲、里长,尚不能免罪,何况是臣的至亲臣丈人家里,虽经臣劝诫引导,渐行善路,可是积习旧弊一时难以根除,结交的三教九流,复杂无比。
彭家,是臣的丈人家,臣身为国公,食朝廷俸禄,蒙皇上宠信,却不能约束家人,误交匪类,臣并非全无耳闻,可臣心怀侥幸,一直未予重视。这几天来,臣反躬自省,深觉愧对皇上的信任和恩情。臣以为,锦衣卫纵然举报不确,却也不是无中生有,不能因为白莲教一事不确,就忽略了彭家结交匪类的罪名。臣向皇上自请处分,修身及家,潜思己过”
朱棣沉默了许久,这一次真的是许久,一滴冷汗渐渐自夏浔鬓边渗出,缓缓滴了下来。
这时,朱棣终于说话了:“妙锦快生产了,你为朕奔波四方,忙碌天下,以致于先后几个孩子出生,你都无法守在身边,这件事朕其实一直都记着的。这一次,难得你在京里,回府去吧,好生歇养歇养,尽一尽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谢主隆恩”
夏浔绷紧的身子突然松驰下来,一刹那,竟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目视着夏浔消失的殿门口,怔忡半晌,朱棣用自语般的语气道:“狗儿,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为什么没等三保回来,听到他的禀报,便勒令陈瑛迅速结案因为朕根本不相信,杨旭有反意”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文轩呐,你可知道,你赢了官司,却输了朕的信任”
第709章天心人心
狗儿知道朱棣现在心情极度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息怒,奴婢一旁静观,辅国公确实心有愧意,从香林寺传来的消息也说,国公胜诉之后,丝毫没有骄狂自矜之色,他”
朱棣道:“联知道。杨旭于国有功,于联有恩,白莲教一连两个会首死在他手中,他岂会与白莲教勾结。他若心存反意,经略辽东时,便该寻机久镇辽东而不归,可他却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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