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仪不解地望着她。
高悦行向前倾斜身子,她们的距离贴得非常近。
许昭仪袖中那馥郁的熏香顺着她的嗅觉直钻脑门。
高悦行觉得这可能就是令她暂时头脑发昏的原因之一。
“许娘娘。”高悦行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也可以想办法替你去查。”
许昭仪僵在原地忘了动作,惊愕的看着她。
高悦行黑白分明的眼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正因如此,才尤为可怕,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许昭仪也在赌。
她几乎是当即下了决断。
谁不知道与虎谋皮危险,若非不得已,谁又愿意自己主动跳进火坑。
许昭仪的衣袖在小幅度的颤抖。
这是交易。
许昭仪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你想要什么?”
高悦行道:“真相。”她抓着许昭仪衣袖的手指骨节几乎泛出了青白色,她说:“你曾是郑皇贵妃身边贴身侍奉的人,有关小南阁,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详细了。”
小南阁。
又是小南阁。
绕来绕去,似乎宫里所有不同寻常的事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许昭仪此时算是豁出所有,不怒反笑:“你敢去碰皇上的逆鳞?你高家上下多少人头够给皇上砍啊?”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会掺和进当年的惊天巨案。
他们所有人第一时间考虑的,都是她背后的家族,高氏。
高悦行此前还没相通这节关窍,经许昭仪无意中的一点拨,高悦行眼前霎时云开见月。
她有时行走在高高的宫墙内,心里也会彷徨,她并不想连累家族,可她终究是高氏女,无论她做什么,都撇不开高氏,无论结果如何,高氏全族要么共荣要么同罪。
许昭仪盯着她,自己也迷惑不已,喃喃自语:“……怎么高氏也搅合进来了?”
高悦行闭了闭眼,深渊在侧,已容不得她有半步差池,她说:“皇室血脉存疑、江山不顾,家父食君俸禄为人臣子,理应有所作为……”
高悦行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许昭仪听着,神色却变的怔忪,继而露出了喜色:
——“什么?你父亲是怎么知道三皇子身份存疑的?朝臣还有谁知情?陛下呢?陛下也起疑了吗?”
果然……
高悦行在庆幸自己赌对了的同时,拿稳紫檀,平静地回答:“陛下不知情。”
许昭仪的表情暂时凝固,心情大起大落,堪比一盆凉水浇在火上。
高悦行不能让她的余烬凉透,尝试着让她重新燃起希望:“许娘娘,单凭一张嘴没用,我们办事需要证据。”
许昭仪:“对,你说的对,我怎么糊涂了,证据……”
她放开高悦行。
那一小块桂花糖在两人的手里,已经被揉搓地融化、发黏,高悦行低头盯着那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松手,任由它掉在自己干净的裙子上。
许昭仪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挥手,叫来门外伺候的人,坦荡道:“高小姐的衣服脏了,服侍高小姐到内室沐浴更衣。”
高悦行正大光明地进了柔绮阁的内室,服侍她的宫女是许昭仪的心腹。
许昭仪拨开纱帐,把宫女打发到外门守着,急不可耐地去牵高悦行的手:“好孩子,难为你了……高大人是因为身在宫外,鞭长莫及,所以才安排你进宫的吧。”
高悦行抬出了父亲,于是一切的不合理,都变成了事出有因。
哪怕还有些其他疏漏,许昭仪自己就可以帮她圆上。
高悦行就坡下驴:“是。只是……当年的事情太过隐秘,相关人等死的死,逃的逃,仅剩几个知情人,也都有各自的难处,三缄其口。家父即使有所怀疑,也始终不得其解。想重翻旧案,太难了。”
许昭仪:“我说,我都告诉你……你说得没错,当年事,没有人知道得比我更详细了。”
当着高悦行的面,许昭仪飞快地回忆十年前。
其实根本不用回忆。
那夜的事情刻在她的记忆里,十年了,从不曾淡忘,她梦里都是郑云钩的音容。
“我在西北边境就跟着皇贵妃了,我出生在那边偏僻的镇子,十岁就被家人卖了换米,沦落成奴隶,关在集市上的木笼子里,等人买走。皇贵妃那日路过集市,可怜我年纪小,出钱买了我,从此,我再也没有离开她。”
“后来,她进宫,我也跟着。她想给我选个好人家出嫁,我不肯。我根本没打算嫁人,因为那样就要离开她身边。皇贵妃不忍见我孤老此生,于是让皇帝纳了我,并劝我,就算没有喜欢的人,至少也养个孩子在膝下。”
高悦行:“皇贵妃难产而死,我听说,皇上是因你照顾不周,才迁怒于你。”
许昭仪低头:“我却是照顾不周,以至于让奸人钻了空子……但皇贵妃的死,说到底,其实是早产。”
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