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对京兆尹说话还算客气,退让了一步:“我人留下,随您进宫面圣,但是粮一刻也不能停,立即交予禁军,送往江南。”
京兆尹皱眉思索。
孔世戍道:“不行,粮食现在京中,还在我们掌控之下,一旦离了京城,谁知道你会把粮运到哪里去?”
到头来,她反倒成了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高悦行说话再不客气:“江南六城数以万计的灾民等着粮食救命,赵佟生统领是陛下钦点押运赈灾粮的人,两位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您二位如果非要以百姓的命当筏子,在皇上面前博一个明察秋毫的好名声,今日你我也不必去面圣了,本王妃便替皇上清理掉朝中昏聩便是。”
高悦行一扬手,挡在她身前的所有人都起身上前一步,手臂架起了弩。
孔世戍甩袖指着她:“你要替皇上清理朝中昏聩,哈哈,笑话,好大的口气啊,襄王现在还不是太子呢,皇上一句戏言,你还真当自己是未来皇后了?你、你是真的要造反哪你!”
高悦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手里有兵才好办事。
孔世戍的跳脚现在她眼里,像个小丑。
赵佟生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扬声道:“本统奉皇帝谕旨,押送赈灾粮不得有任何闪失,皇上钦赐本统领便宜行事之全,如遇阻拦赈灾之人,皆可先斩后奏。”
赵佟生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玉扳指,是离京之前,皇帝赐给他的信物,以证明他方才所言并非胡言乱语。
京兆尹一时无措。
孔世戍却还有话说:“江南六城百姓的性命重要,那谋逆的乱臣贼子就不重要了吗,索性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天,再耽搁两天也不会饿死,今日,本官就是死,也不能遂了你们这群叛贼的愿。”
他似乎是死活都不能让这批粮食送出去。
高悦行在这种关头,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却来不及细想。
赵佟生嘴上叫嚣丝毫不让步,但若是真动手,也是要思量的,毕竟对方都是朝廷正四品的重臣,杀了一时痛快,但必定后续麻烦无穷。
高悦行扫了一眼那两位有恃无恐的大人,说:“前段日子,襄王殿下在江萝镇疏散灾民时,曾动了锦衣卫,破门而入,将人强行绑走的事儿,应该早就传回了京城吧。”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还有言官在朝上参了他一本呢。
高悦行道:“名声也罢,后世评说也罢,我们夫妻两向来不考虑那么多,您二位要是觉得我不敢,尽管拦一下试试。”
说话间,赵佟生的禁卫已经将院中所有的车套上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是十成十的米面,于是列阵拔刀开路,一副神挡杀神的模样。
高悦行道:“而且,有一点,今日负责押运赈灾粮的可是只听从皇上一人调遣的禁卫,你们谁敢对禁卫动手,才是真等同于造反,到时候,可就不是孔尚书你嘴上嚷嚷两句那么简单了。”
高悦行在禁卫的陪护下,跟着一起走向门外,京兆尹带来的捕快们,竟沉默着自觉向两侧让开了路。
京兆尹不说话。
任凭孔世戍怎么吹胡子瞪眼,他都一闭眼,假装看不见。
高悦行经过孔世戍的跟前,忽然侧头对他道:“孔大人,您的儿子还在江南呢。”
孔世戍脸上一僵,随即冷笑:“你想说什么?”
高悦行:“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他在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高悦行一句一句地告诉他:“他现在是江南六城的通判,统管水监,几万百姓的性命都牵在他的身上。他在江萝镇,亲自带人在河堤薄弱处,凿开了道口子,引流洪水,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一旦下手稍微深一点,他们当场会就葬身进水里,尸骨都不知会冲到哪里去,他已事先留好了遗书,放在我这里,以备他万一不测,好叫我替他转交给家中的父母兄长。他现在日日都泡在水里,动辄几天几夜,扛不住了才回驿站歇息,他身上的鱼皮衣扒下来,两条腿都已经溃烂发脓,我所配的最好的药粉都用在他身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伤一日重似一日。”
高悦行贴着他的耳边说完了这些话,退开一步,道:“孔大人,这世上除了钱和权,你总该还有点别的值得牵挂的东西,你若是有心,让我安安稳稳的把粮带走……别和我说你为难,我知道你有办法。”
高悦行再没看一眼孔世戍的表情。
但他们的离开无人再阻拦了。
海棠别院里剩了一地的狼藉。
信王人被押在门外,虽然看不清里面的状态,却清晰地将所有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傅芸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跌坐在庭院的中央。
刚才,高悦行看见她了。
王妃那样聪慧通透的人,肯定一想就能明白。
高悦行没有理会她,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多余。
傅芸只觉得心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京兆尹吩咐人把她给拖走。
傅芸便浑浑噩噩地跟着走。
高悦行跟随赵佟生走了一段路,忽然勒马停住,对赵佟生说:“你先一步,将赈灾粮送去,我晚几日到,你若是还有余力,便替我安抚一下那里留守的臣民。”
赵佟生问:“王妃,您要做什么去?”
高悦行:“我总觉得京里有问题,不回去看看我不放心。”
赵佟生也点头:“是啊,瞧那孔世戍的嚣张样子,不知道他暗地里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呢,王妃您放心去吧,路上我一定小心,绝不让粮车再出问题。”
他顺手指了两个人,护送高悦行一路回京。
高悦行一路上一直在想,这样紧迫的时间内,竟然当真理出了头绪。
傅芸是惠太妃身边的人,可恨前世今生,错信了她。
可是惠太妃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