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珣只能将此总结为,机器人修炼成精了。
然后默默然天天被他拽着,在下雪的日子翘课去吃烤红薯,阳光灿烂的时候一起去书店挑书,下雨的时候一人怀里抱一只小动物放好各种薯片和汽水,拉上窗帘在出租屋里一起窝在被子里用投影仪看电影。
裴教授除了做这些正常事,还经常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操作,比如扯着他去秋天去公园只为了把踩枯黄落叶踩得咯吱咯吱响,拿着相机借位一通乱拍只为拍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把学校小卖部的水晶贴纸贴满冰箱,采一束野花插在花瓶里,甚至他上次还拉着他跑了半个校园,只为去欣赏教学楼某个缝隙在下午某个时间段漏下的一缕光落在手心的明亮。
这一类的操作,总会让霍修珣产生错觉——
这已经不是机器人,完全就是个鲜活的、有温度的人类。
尤其每次阳光下,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一丝小小的明亮,和几分他并看不懂的,几近要被他误解成……宠溺的情绪。
每一次每一次,暗戳戳的心花怒放后,霍修珣都会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那么多的前车之鉴。不要忘了这个人最擅长表面温柔。
不要忘了,这个人上辈子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不要忘了你在他眼里可是犯罪分子。
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能像那些傻傻的初中生一样,寄希望于他绝对不可能忍心伤害你。
是,往好处想确实也许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不止是你,他也渐渐对你卸下了防备。也许你们确实逐渐互相信任,成了朋友。
然后呢?
然后你乖乖听话,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与他共事。看着领导赏识他,给他介绍温柔知性的大提琴手,看着他二十七八岁还不开窍,又恨又酸地屡屡想要把他拦腰抱回家锁起来,却又害怕看到他防备的眼神,害怕失去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本质上,又和上辈子又什么必然的不同?
霍修珣苦笑,即便他是seth时,有着满脑子罪恶的想法也还是不敢轻易打扰他,直到最后连手指都没敢碰他一根。
……
那年冬天,裴临破天荒没有回奶奶家过年。
裴利斌病了,男人天天在外头喝酒应酬,终于把胃喝出了问题,需要动一次手术。
这事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之后也没有怎么影响裴利斌的健康,却是那年裴临家庭关系转折的导火索。
因为就在裴利斌检查出问题前几天,陶阿姨乡下的老母亲不巧也摔伤了,她不得不赶回去照顾。而偏偏裴利斌的公司又正在此刻经历一次让人头疼的股权纷争,他辛苦创办的企业几近要落在野心之人的手里,关键时刻多亏唐采萍顶了上去。
公司股份的事情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唐采萍甚至不惜把自己特别好的扩张机会略过,全力帮裴利斌争回了股权,这让裴利斌再也难以压抑感情,当即决定立马重新追求前妻。
但男人很狗,又不想承担任何骂名,于是借题发挥等陶阿姨回来先咬一口指责她只顾娘家把他一个病人扔在医院给护工虐待,弄得陶阿姨最后直到被抛弃都以为是自己的错。
如今,这段历史正在重演中。
裴利斌当然没有真被护工虐待,事实是他除了手术受了点罪,剩下时间躺病床其实可舒服了,不是电话给前妻哭唧唧卖着惨,就是使唤儿子干这干那。
照顾病人的累和繁琐在裴临看来都是小事,主要是心累。
他真的和他爸完全不熟。
偏偏住院的这几天,男人躺在床上也没事干,正好抓住了“教育儿子”的机会,每天嘴里叭叭个不停。
每一句都是满满的偏见狭隘,各种指点江山的普信言论,裴临一直很迷惑拥有这么多离谱想法的人怎么能成功做到上市公司老总的,可偏偏裴利斌就是做到了。
可同样也是这个男人,病床上同一天里,前一个电话是哽咽落泪让公司给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捐款,后一个电话就是找律师偷偷转移资产生怕离婚时被陶阿姨分走,都没法说他到底是好人还是无耻混账。
裴临事实上只照顾了裴利斌两天,按说作为儿子,这点付出也算不得尽孝。
但已然是精疲力尽,懒得说话。
【裴教授你还好么?】
【嗯。】
【听声音有点疲倦。】
【我没事,你好好养猫和兔子,我爸很快就出院了。】
然而等裴利斌出院以后,在他家随即就会上演离婚大戏,整个冬天都不得安宁。
裴临默默做好心理准备,应该没事的。好歹这辈子的宁宁,这么早就有了小学长陪在身边,而这辈子的陶阿姨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存款和小事业,也可以更加坚强。
“眼下拥有的已经足够好了”,这是他两辈子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
是真的够好,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留下了足够多与宁宁在一起的宝贵的记忆。人也不能太过贪心,总想留在童年,沉溺于无忧无虑的日子。
总得面对成长和变化,毕竟将来的时间……都已经跟小Q放话了,他是要对某个人负责的。
做人得信守承诺。
如今连宁宁都知道恋爱了,虽然属于早恋。相对的他作为一个能对自己完全行为负责的成年人,总不能一直明知道别人的心意,却始终不给人家一个交代。
……
这次裴利斌住院裴临没让霍修珣来,可第三天中午霍修珣还是来了。
那天早上刚下过雪,天气非常冷。医院楼下,霍修珣穿着一身新买的亮绿色羽绒服,在银装素裹之中显得有种盎然的生机。
裴临以前一向不太赞同他那过于夸张的色彩偏好,直到这天。
大概是实在看够了裴利斌那张脸,此刻霍修珣站在冰冷的空气中,竟然看起来异常的清新脱俗、提神醒脑。
他跟记忆中不一样了。
裴临还记得初二时的霍修珣,堕落、不良,本就泛黄的头发直接染成了一头枯草,过长的部分用一根黑皮筋松散地扎起来,眼下总挂着睡眠不足的阴影,走起路来左晃右晃。虽然模样其实俊美,却难掩颓靡之气,谁看了也只会心里啧啧暗道一句“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