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
“但是,你的立场,不应该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他问他,声音略微涩哑,“这个世界早点崩坏,我们所有人都早点回到现实世界,不才正合你意么?”
艾尔文杨挑了挑眉,总算收敛了吊儿郎当的轻松,他没有放下在手里晃荡的硫酸铜试剂,而是把它拿了起来,用他暗绿色的眼睛去看那一片澄澈的蓝,仿佛在那里面有着另外一个世界。
整整一年,这个人嘴上说自己任务是“拆毁”这个世界,可实际上的行为正相反。
但霍修珣经常半夜睡不着,打开悬浮屏,都能看到这个假洋鬼子那边的数据在动——他正在勤勤恳恳、暗戳戳地帮他修这补那。
虽然这也无济于事。
因为如今的菲莱神殿世界,已经是湖边一棵被蛀空心了的巨大柳树,看着再怎么枝繁叶茂、柳条依旧绿意盎然,细节再如何明媚丰富,都已经没用了,因为它的生命线已经被掐断。
就连他这个“创世神”也早已无能为力,只能任其腐朽。默默看着世界一天天加速崩坏,如无声无息散落的流星雨,清冷、寂灭,一颗一颗砸坠在地上。
……
很久以前,菲莱神殿的设计初衷,绝非现在这样。
霍修珣当初,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它设计成一个浸入式的大型虚拟现实玩具。这个系统明明是作为安全独立的地下交易系统、作为入侵其他安全网络的恶劣流氓程序、作为机密情报窃取器、作为侦查和预测系统……等等等等功用而存在的。
可这么一个复杂的法外暗网,最终却被他这个愚蠢又无可救药的设计者用成了一个放任自己沉湎其中、不可自拔的巨大幻境鸦pian大VR游戏机。
第一次进入这个系统,是好几年前。
那时候菲莱神殿的一切还在搭建的初期,并没有实现高度的自我进化,初步构建的虚幻世界也肉眼可见地并不像现在一样真实到以假乱真。
所幸,人类一向是非常擅长自我欺骗的生物,他又是这种生物里的翘楚。
堕落的第一步,是他偷偷记下了在伦敦中央广场看喂鸽子的裴教授的样子,并把那一幕私心还原在菲莱系统里。
很快,他又在幻境里,给爱躺麦田的裴临直接建造了一片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
他私欲蔓延,想困住一个人。
但最荒谬又可笑的却是——他明明满手血污,却又虔诚纯情,他不敢渎神。嘴上说了一万遍“想绑走他”,只是说说而已。
舍不得,永远不会那么做。
可他又是贪婪的,于是原本幻境里只会喂鸽子、躺麦田、下班偷吃甜甜圈的裴教授,偶尔也会开始做一些别的奇怪的事情。
比如,穿上奇怪的衣服给他跳舞看。
——绿皮连体大恐龙睡衣那种奇怪的衣服,不是其他一些更加奇奇怪怪的衣服。
再后来,现实世界残忍地剥夺了他唯一的念想,怨恨让他发了疯。他开始一头栽进虚拟的世界不不愿在醒来,在他把无数妄想、看过的乱七八糟小说剧情一股脑扔进了这个系统,让它们自己杂糅、进化以后,在他无限提高系统的AI和自由度后,他创造的世界,终于给了他令他满意的回馈。
进化的小系统,给他编了一个非常套路,又带了点玄学逻辑的故事开头——
他是无药可救的罪犯seth,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余生无望,浑浑噩噩不可终日。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书中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可以重头来过。
……
当然,一切并没有像他看过的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作为“男主角”,很快遇到阳光和救赎。
反而,系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更加孤独、寂寞、发疯、求而不得,遇到一堆骗子,还莫名其妙被困在了这无限循环的悲惨世界里出不去。
因为他不好骗。
只有让他完全丧失的失控感,让他气急败坏、陷入绝望,这个世界的“真实感”才能不断加码。
加啊加,加到他在一次又一次绝望,直至放弃期待。
然后再突然地,在大雨夜,在飘荡着柑橘香的汽车里,在完全没有防备的一瞬间给他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致命一击。
值了……
漫长、冗赘、没有尽头的铺垫,只为了一瞬的炼狱见彩虹。
从那以后,时至今日,他都在一天天地做着美梦。哪怕是吵架、哪怕是闹别扭、哪怕偶尔也会委屈,哪怕被气死,底色都是棉花糖一样甜美的。
而且他确实,是见到了不该有的景色。
因为这个裴教授太过真实了。
真实到无懈可击,并自带无数种他想破头也妄想不出来的属性,无论如何也无法用“系统模拟”或“自欺欺人”来解释。那至于这个裴临具体是什么,幽灵也好、鬼也罢,他不在乎了。
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一些、再久一些。
他敢贪心。
他很知足了。只希望世界崩溃得慢一点,末日来得晚一点,让把这场美梦做到最后。
他还想和裴临一起一起念大学、毕业、上班……作为交换,美醒的那一天,他也会乖乖地回到那个他无比憎恶的世界。戴着脚镣,跟艾尔文杨和一处那些人握手言和,去处理他开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程序给世界经纪造成的每小时几十上百亿的损失。
他会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崩溃、发疯,不让裴教授重要的同事朋友们为难。
艾尔文杨:“不是,等等。”
“停停,打住,你这些话跟他说去啊,跟我说干啥?怎么,指望等你出去就地伏法办完事殉情之后,我替你出本书,纪念你这桩伟大辛酸的暗恋故事啊还是怎么的?”
“seth,我不明白。你的脑子……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