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待会街上要是碰到个把熟人,只当他们家公子这是怎么了呢。
他觉得他家公子现下这副模样,实在是有损他平日里树立起来的,一手掌握着李家各地大大小小的生意,生意场上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形象。
所以他便小声的说着:“公子啊,你面上的笑容,好歹是收敛些吧。”
但李见贤非但是没有收敛半分,反而是笑得越发的深了起来。
“鹤云,”他说着,“我今日真是高兴。”
鹤云瞧着他眼角眉梢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笑意,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有些心酸起来。
他是自打八岁的时候开始到李见贤的身边伺候着的。想他们家的公子,也不是生来就是一副对着谁都冷面不亲近的模样的。他幼时也是同其他小孩一般,各种调皮捣蛋,最是让父母和先生头痛。只是后来,李老爷一直不停的往家里带女人,而李太太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所以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便总是争吵不断,而且每次都是不避着李见贤的面。后来是这样的争吵见得多了,李见贤便开始逐渐的沉默起来,及至后来,便是对着谁都不怎么搭理。
只是李太太丝毫就没有察觉到李见贤的异常,依然还是每日要么同李老爷闹腾着,要么就是同家里的那些姨娘们怄着气,于是李见贤的这性子就越发的开始冷了起来,最后便成了现下的这般。
看来公子是真的喜欢这个林姑娘的啊。
鹤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而后便问着他家公子:“公子,娶亲的日子定了吗?”
一听他提到这个,李见贤面上的笑容就没有了,转而是皱起了眉。
依着他的想法,是恨不能明日就将林琼玉给娶回去的。只是他也晓得这样是太仓促了些,于是就和林太太商议着,等到夏月过完,秋风渐凉,木樨飘香的时候就成亲,但最后这想法却是遭到了林太太的拒绝。
林太太原先是巴不得给林琼玉找个中意的夫君的,但现下找到了,未来的夫君提议要早些成亲的时候,林太太却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让林琼玉这么早就嫁出去了。
于是她便婉转的说着林琼玉现下还小,不如等到她满了十六岁,而后明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成亲?
但现下也不过才是暮春四月,所以这也就是说他还要再等个近一年的时间才能将林琼玉给娶回去?
李见贤原本最是个沉稳的人,但现下在成亲这件事上,他却觉得自己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鹤云在旁就劝说着:“公子啊,林太太既然是这样提议了,那咱们也只能由着她,谁叫她是您的岳母大人呢。再说了,若真论起来,林姑娘现下也确然是小哩。不若等到明年再成亲,那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所说的李见贤何尝会没有想到。只是他只要一想到林琼玉,就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她。
当然,这种心情他是不会对鹤云说的。
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而后便说道:“罢了。我记得前两日梁溪那边的铺子有信来,说是那里有事?也罢,趁着现下这空隙,我们便去梁溪那边走一遭吧。”
而他这一去梁溪那边,等到回来的时候,就正好是秋风凉,木樨飘香的时候了。
林琼玉这边,自打是她和李见贤定了亲之后,林太太无一日的不在给她准备着嫁妆。
等到了现下,基本上也算是准备的查不到了。
一日天高气爽,日光和煦,林太太和林琼玉林承志他们娘三正坐在院子里边晒日头边闲话的时候,就见得彩云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太太,”彩云进了院里,三两步的赶上前来,就笑着说道,“萱姑娘和姑爷来了。”
林太太原本是躺在一张躺椅上面的,听见这话,立时就坐直了身子,问着:“真的?”
彩云笑道:“可不是真的?他们现下就在外面的大厅里坐着呢。好教太太得知,原来萱姑娘已经是生了个小少爷了,现下都有一岁多了呢。”
林太太扶着彩衣的手就赶忙的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叠声的吩咐着:“萱儿都是生了孩子的了?哎哟,又不是外人,没的还让他们在外面大厅里坐什么?志儿,彩云,你们快去将萱儿和她姑爷都请到我这里来。彩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顿水泡茶。哎呀,玉儿,你大姐都有孩子了,你快些随我去找些什么出来给我这外孙儿做见面礼。”
众人各各的忙开了,但面上俱是一团喜色。
林琼玉也赶忙的扶着林太太回了屋子。
林太太在屋子里将自己的那些首饰盒都打开了,手中一直都在挑挑拣拣的,一会嫌这个式样不好看,一会又嫌那个不够贵重,挑到最后,她拣了一件赤金镶嵌红宝石的盘螭璎珞圈,一对赤金錾刻着莲花纹的手镯子,又是一对长命百岁,一对状元及第的金锞子。
等到她将这些都挑拣好了,外面彩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太太,萱姑娘和姑爷来了。”
林太太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林琼玉,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就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
前面可不正站着林琼萱呢。
三年不见,林琼萱依然还是那当会的模样。只是她眉目间却是越发的温婉动人了起来。
“萱儿啊,”林太太两步赶上前来,一把握着她的手就叫着,“你回来了啊。”
一语未了,眼中已是有泪光在闪。
林琼萱的双眼中此时也是泪光点点。
便是前些年她再是防备林太太,对着她也没有多少真心,可远嫁三年,再想起林太太来,那满心满腹的就只有她的好了。
“大娘,”她叫着林太太,“我回来了。”
林太太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一时只是不停的点头,却是不晓得说什么好。
林琼玉在旁边就笑道:“娘,大姐舟车劳顿一路了,你好歹也要让她坐下来歇一歇,喝杯茶才是。做什么只是两个人这般的站着,执手相看泪眼?”
林太太一听,赶忙的就说道:“瞧我,竟是忘了这茬了。来,萱儿,不要站着了,快来坐。志成也是,不要站着了,快来坐。”
林琼萱笑着坐了下来,却又望了一眼林琼玉,笑道:“三年没见,二妹的这张嘴还是这般厉害。”
林琼玉笑着走过来,说道:“大姐,三年没见,怎么你一见我面就先是损我了?”
她口中虽是这般说着,但还是走过来,也如林太太先前那般,伸手握住了林琼萱的手。
林琼萱也立时反握住了她的手。
“大姐,”林琼玉低声的说着,“三年没见了呢。这三年你可好?”
林琼萱眼中刚刚才没有的泪水这当会似是又泛了起来。
“好,”她垂下头去,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却已都是笑容,“我一切都好。你呢,可还好?”
“我好着呢。你瞧着我现下可是比以前胖了不少呢。”
而那边厢,林太太已经是在赶着去抱林承志怀里的小孩儿了。
小孩儿身着豆绿色的繁花蝴蝶的上衣,橘黄的小裤子,一张小脸儿肥嘟嘟的,看起来很是惹人疼爱。
林太太一手就将他给抱了过来,赶着一口一个外孙儿的叫着。
一面又叫着林琼玉过来,将先前她挑拣好的那些金项圈,金镯子都给那小孩儿带上了,又将装着两对金锞子的荷包让小孩儿拿着,这才问着赵志成:“我外孙儿叫什么名字呢?”
赵志成对着林太太行过了礼,而后便笑道:“他叫做天福。”
“这名儿起的好啊,”林太太没口子的称赞着,“可不是连天老爷都要赏你几分福气的。”
一面又有些黯然神伤起来,“我哥我嫂子没福气啊。苦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的你考上了功名,外放了个知县,跟随着你去了你任上,不想就是两个人都是客死异乡了。唉,说起这些来,我止不住的就是心里难受得紧。”
原来当初赵志成外放了个知县之后,将林琼萱娶将过去,将他自己的父母也都接了过去。只是他父母毕竟是年岁大了,而那地方又是个穷乡僻壤的,不上两年的功夫儿,竟然是两个人都死在那里了。
林太太的老子是早就死了的,就剩了这么一个哥哥,不想现下哥哥也是死了,林太太想了起来,难免就会有些伤心。
林承志见状,忙开口说道:“娘,这好好的团聚的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呢?没的惹的我大姐和我大姐夫也跟着一起伤心。”
林太太听了,忙又面上做出喜色来,笑道:“可不是,瞧我,这样喜庆的日子,老提这些做什么?来,来,天福儿,快到外婆这里来。”
一时彩衣端了茶上来,一众人便坐在那里吃着茶,互相的说着别后的事。
林太太说起郑姨娘,林老爷已经是离世了。再是说起林琼芳的下场:“听说她现下还在冷宫里面待着呢,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的了。我听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也只能说上一声,这就是她的命罢了。”
林琼萱也感伤着:“论起三妹来,真真是她的那副性子害着她的。其实也怨不得谁来。”
林太太点了点头,又说道:“倒是她的那个同胞兄弟,林承祖,那现下可是出息大发了呢。年初的时候,他和志儿一起去考秀才,他竟是考了个第一名,做了个廪生呢。现见着每个月州里都给六斗米的。虽说六斗米是不值得什么,可说到底,这可是咱们林家出的头一个秀才呢,可不就是光耀门楣了?”
林琼萱对此自然是讶异的。
“四弟竟是有这般的出息?那时瞧着他不言不语的,对什么事都是不关心,我还和二妹私底下说来,这个四弟,未免也太冷面冷心的了,来日只怕是难有什么成就的。谁成想现下他竟然是这般的有出息的了?”
一面又问着:“那五弟是考了个多少名?”
林太太闻言便偏头瞪了林承志一眼,而后才说道:“中了个多少名?连最末名都是没有中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林承志压根就没有考取秀才的了。
林琼萱便劝说着:“五弟还小呢,不着急。”
林太太又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说林承志了,转而问着林琼萱和赵志成:“你们这趟回来,是要多待些时日的罢?”
林琼萱听了,面上带了微微的笑,说道:“我们这次回济南府,是不打算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