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以前只有瘦猴屈金常跑到小庙中,与陈文泽一同议论国家大事,抨击朝廷体制,咒骂贪官污吏。
陈文泽虽听在耳中,却对瘦猴的一言一语不屑一顾,总认为他只敢缩在偏僻小庙大放阙词,说的再多,也只是说说而已。与瘦猴之间毫无惺惺相惜之感,反倒是看轻他,看扁他。
后来瘦猴舍命去刺杀使者时,陈文泽才发现只懂夸夸其谈的是自己,最应该轻视的也是自己。
在达官贵人眼中,瘦猴只是一介草民,但瘦猴想做的事,总会想尽办法全力去做,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可自己呢
陈文泽捂着头仔细回忆,从小想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谈那些大的理想,自己就连“修身”二字也没达标。
修身重忠恕二字,要做到忠诚宽恕。可陈文泽心中从没有原谅那些折辱自己的人,心中总有怨念,不能宽恕他人。
陈文泽在读书时,曾看过一篇龙生九子的故事。他最喜欢的是龙子中的睚眦,因为睚眦必报,快意恩仇。他常常思量,自己虽在儒门之中,却没有领会仁义礼智信的真意连以德报怨都做不到,也只是个有几分聪明劲的平凡人罢了。何况自己不能进入科举,这就叫做文不成。看出大战将至,却想着避世修仙,不敢投笔从戎,这又叫做武不就。活着真叫一个悲哀。这都是命么
陈文泽满脑子都被这些念头困扰,心中多了几分苦闷,变得有些怨天尤人。好在一路走来风景如画,让他的心情也好上许多。
这天他站在一个岔路口,正皱眉思考该如何出行。往左去就是济州府,是蜀国东界最后的大郡府。济州府自古繁荣昌盛,是一个文化灿烂、人文荟萃的地方,有许多名家宿儒居住在那里。更重要的是那儿有当地豪绅募资修建的通衢大道,只要半月时间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往右去却是前朝栈道。栈道沿着悬崖峭壁,靠着险要之处修建,全是狭窄小道。但是过了栈道坐上船只,便可以顺流而下,五六天就可到达目的地。
陈文泽心绪不宁,他急切的想要摆脱现状,于是选择了前朝栈道。
还是那句老话,人世间最奇妙的就是选择二字。
选对了就是平步青云,一飞冲天。选错了就是崎岖坎坷,一败涂地。
陈文泽选择之时,又怎知未来的奇妙变化。
往右约莫走出十里路,已经是傍晚。正巧到了一处叫做鸡鸣山的地方。一问当地老农,得知近期山洪暴发,江上的客船越来越少。听前几日经过的客商提起过。江面上只剩一艘客船将要启航,算算时日,应在两日后就要开渡。
陈文泽可不敢耽搁,在老农家蹭了一顿晚饭后,立时起身告辞。
当地民风淳朴,也不问他要银两,只是提起一段传言,好言相劝道:“这山叫做鸡鸣山,是要在鸡鸣过后,才能从此山通过,否则山中的恶鬼可是要吃人的。公子还是明日再走吧。”
陈文泽听到这话却是一笑置之,自从在玉醉楼得悉自己身具鬼瞳后,对鬼也不陌生了,而行走山间这么多天,也没有撞见一只鬼。或许是上官丑丑给的太极阴鱼玉起了作用,根本没鬼敢招惹自己。
陈文泽谢过老农提醒,执意要行。老农无可奈何,还是给他准备了一支火把,叮嘱他小心一些。
陈文泽顺着山路向上,此时正值夏日炎炎,落日偏西,天空之中尚有灰蒙蒙的光芒。看路还是不打紧。况且山风一吹,带走不少燥热。一路行走,却是清爽无比。
当走进鸡鸣山后,陈文泽不禁开始暗暗皱眉了。山路上总能看见一些形迹可疑的焦痕,路旁也有许多树木被焚毁。痕迹尚新,不像是山火造成的。
走出这段路后,山林已被夜幕笼罩。夜间山色让人心安,陈文泽点燃火把,打消疑虑继续向前行去。
山空林静,火把余光照不亮整片山林,不一会儿就被夜幕掩盖。
夏日夜间赶路最怕蚊虫繁多,但蚊虫只要一靠近陈文泽,就像见了鬼一样,急速逃离。
陈文泽拿起手中的沉香木,又感谢了一番上官丑丑。有这块奇木在,倒是免了夜间蚊虫滋扰。他脚步轻快,很快越过一处山坳,但是远远一望,山势连绵,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突然远处一道火光寂灭。
陈文泽情知有异,他不愿多管闲事,偏偏山路交叉,那处竟是一条必经之道。陈文泽硬着头皮朝那处走去。走近才发现原地还有火星未灭,一个道士倒在树旁。
陈文泽举高火把,借着火光向前一看,道士脸色发青目光空洞。他试着把道士扶起,却不想一碰道士身体,只觉触手冰冷。道士已是死去多时了。
道士脸做惊恐状,仿佛临死前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在寂静的山林中,道士尸体十分恐怖。陈文泽心跳也不禁加快。人不容易被鬼吓住,却总会被尸体吓住。
陈文泽突然想起老农说的关于恶鬼的事情,更是觉着忐忑不安,不由强打精神,咬着牙抖抖索索试探着道士鼻息,竟然还有一点气息,气若游丝,可毕竟还算活着。
陈文泽打消恐惧,手指一搭,为道士把脉。凝神感应之下,只觉道士脉象古怪,让人琢磨不透。
道士的手上还捉着一枚符篆,符篆上的符文栩栩如生,灵光闪闪,跃跃欲出。
“此人莫非是个修仙之人”陈文泽不禁疑道,好奇心起,立即将道士手掌掰开。符篆蓦地脱手而出,直冲天际,散做几柄飞剑光芒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符篆光芒耀眼,冲天之时,还照出树上有个阴影。
陈文泽见此又是一惊。
树上阴影却是阴恻恻的一笑,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别摸了,这道士不是凡人,早就学了仙家道法,脉相已经与凡人大有不同。凡人切脉的方式怎能判断修家体脉。”
陈文泽惊魂未定,冲着树上说道:“前辈似乎也是一位仙家”
“瞧你这身打扮,可是读书人”那人并不回答,却对陈文泽有了几分兴趣。
“晚辈曾经读过几年书。”陈文泽答道。
“儒圣之中孟圣人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另一位儒圣荀圣人则以为人之初,性本恶。那么你认为人本是什么”那人声音依旧沙哑阴沉,问题却是高端了不少。
“善恶难辨。”陈文泽有如私塾答问,略一思考赶紧答道。
“是啊,人本混沌。”那人叹道。
陈文泽不禁有些惊奇,此人的论调,与玉醉儿倒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