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巢某处。
具体时间未知,具体地点未知。
远方的天空被浑浊的晶粒子暴风遮挡住了。而近处,放眼所及,除了遍布的晶棱,就是炼狱般的血与尸骸。
几十个人类士兵的身躯,被封在大片大片的晶体内。有的四肢已经被扭断了,眼珠都被挖出来,晶体刺入了腹腔……却还气若游丝地活着。
“……”
唐镇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混沌中醒来。
意识里只有漫长的折磨,无边无际的酷刑。
晶粒子的精神污染并不能简单地用“痛楚”“恐惧”之类的词语来概括,或许用人类已知的概念来描述它太难了。
唐镇曾数次失去了意识,但又总是能在一段时间后醒来。
每次醒来,他都能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到战友残忍的死状。
晶粒子的意识“告诉”他,唯有被彻底碾碎了意志的人类,才能被恩赐死亡的解脱。
唐镇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长官死了,前辈死了,昨天还勾肩搭背的兄弟死了……
起初他在高喊着鼓励众人不要放弃,撑到下次盘古斧开炮人类就胜利了;后来他求着大家坚持住,战争结束咱们就能回家了。
现在他像木偶般一动也不动,血沿着头发淌下来,模糊了仅存的一只眼睛。
他也看到了贝曼儿,那个女孩就在他的对面。曾经那样娇俏美貌的贵族小姐,现在浑身血污,不成人形。
死了吗?还是活着?曼儿已经很久没有声息了,他无法判断对方的生死。
或许是晶粒子的母核意识判断,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摧毁的场面,比永恒的黑暗更有利于击垮他的意志。
其实唐镇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没崩溃,他觉得自己早就该疯了。这根本不科学,他妈的,是谁在很久很久之前夸过自己心态好来着……
哦,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吐槽这个,或许他在这方面属实是天赋异禀。
“操I你妈……”唐镇用沙哑得仿佛被烧过的嗓子,有气无力地骂,“……操I你母核的晶粒子……”
晶粒子钻进他的咽喉,那里炸开剧痛。唐镇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更多晶刺扎入他的身体,撕心裂肺的惨嚎在半途化作不成声的气音。
不远处,已经几乎无法动弹的女兵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泪水。
“唐……镇……”
贝曼儿的眼眸涣散地半睁着,只有泪水不停流出来。
她微弱地用力,试图伸直血肉模糊的手指,“唐镇……”
只恨距离太远,触手难及。
贝曼儿不甘地咬紧了牙关,但呜咽声还是从齿间流出来:“唐……”
泪水再一次从血迹斑斑的脸上滚落时,她的右腿义肢,猛然发出金属条崩裂的脆响!
一根螺丝钉掉在白晶大地上。
铛!
像是酒杯轻轻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模糊了现实与旧岁月。亚斯兰帝都的春风吹开眼前的炼狱,吹起她沉重而残缺的身躯,带着她轻飘飘地回头看。
她仿佛看到。富丽堂皇的装潢,三层碎金吊灯,照耀着自己身上的珍珠礼裙。
昔年某日,舞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贝家大小姐刚结束一曲,在赞美声中倚在栏杆上。忽然瞥见下方街道,略有骚乱。
原来是打起架来了。一个身穿礼服的少年,把某家作恶多端的纨绔公子哥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张嘴就是一连串街头地痞的骂街话。
周围人窃窃私语,指责这少年粗鲁冲动,实在有失风雅。
她挑眉瞧了半天,觉得好玩:“亚斯兰星城还有这种脾气的贵族子弟?”
管家忙道:“大小姐,您忘啦。那是唐家的小少爷呀,一年前您还在宴会上见过他的。”
贝曼儿想起来了。那实在是个无聊的宴会,就因为唐家与贝家祖上有交情,打招呼还要捎带上小辈,着实没道理。
只是那时,她远远瞅着跟在唐老爷子身后的唐家小少爷,发现对方也兴趣缺缺,不禁多了一分共情。
然而今天见到的少年,热烈而直率,嬉笑怒骂的样子如此生动,让她想起草原上野生的奔马。
于是,贝家大小姐啪地合上黑羽毛的扇子,双颊绽放一对浅浅梨涡,倚着窗户笑着说:“这个人蛮有趣的,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叮铛!———
贝曼儿猛地睁大双眼,口中发出凄厉的怒吼。
她的右腿义肢突兀地崩裂。是鹅黄色的晶骨活生生刺穿了铁皮,击穿了连接着神经的金属,鲜血从尖端滴落!
锋利的碎片被甩出去,一道如流矢般的弧线。
两滴鲜红飞溅在唐镇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