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饭后,景红正在厨房洗碗,忽然听到客厅传来公公的怒吼声以及婆婆的大声呻吟。她来到厨房门口,看到一幅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婆婆躺倒在客厅,额头在流血。公公双眼通红,用最肮脏的话诅咒自己的妻子,他挥动扫帚,劈头盖脸地抽打妻子。婆婆抱着头,在客厅地面上翻滚、惨叫,还哀求说媳妇在家就不要打了。
景红惊慌地逃到丈夫程森身边,道:“你快拦住爸爸啊!”
程森看着这一幕有些麻木,面无表情,在景红催促之下,这才过去,吼了一句:“够了,别丢人了。”
程森父亲骂道:“滚!”
程森用手指着父亲,道:“别怪我今天不给你面子。”
程森的母亲趁着儿子阻拦,连滚带爬地逃到里屋。
离开公公婆婆家,景红惊魂未定,抓紧丈夫的胳膊,道:“你爸为什么打你妈?”程森道:“今天为了招待你,我妈做了冷吃兔,做得太咸了。放淡了,还可以加盐,放咸了,就没有办法了。所以,我爸很生气。”景红吃惊地道:“就为了一盘冷吃兔,你爸就打你妈,而且是下死手?”程森道:“他们就这样打打闹闹过了一辈子。”景红激动地道:“这是家暴啊,你不会也对我家暴吧?”程森斩钉截铁地道:“我绝对不会,别胡思乱想了。”
景红相信了新婚不久的丈夫,因为,丈夫对自己非常好。
第一次家暴发生在结婚后三个月,程森当年的承诺犹如放屁一样。
景红出差回来,带着从出差地带来的土特产,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刚进门,她就见到丈夫带着酒气,双眼血红,如野兽一般扑了过来,挥起拳头,不要命地狠砸了过来。景红如一条麻袋般被打倒在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提着给丈夫带回来的土特产。
程森打倒妻子,并没有停手,又对着妻子后背猛踢几脚,骂道:“你这个臭婊子,跟着男人出差,是不是睡在一起了?”他踢了几脚以后,胸中那口恶气仍然没有发泄出来,找来扫帚,对着景红劈头盖脸地打过去,直到扫帚折断。
景红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两个小时。
早上,程森跪在景红身前,赌咒发誓自己会改正,并且再三表示道:“我是爱你的,否则不会吃醋。我是真心爱你,求你原谅我。”
在程森的乞求下,景红原谅了丈夫。
景红因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无数祸根。隔了许久她终于想明白,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只要开始第一次,就没有结束。
第二次,程森在家暴以后,清晨再次给景红跪下。景红坚决要离婚。程森关了房门,再次把景红打倒,随后拿出了一把火药枪,威胁道:“只要你继续提出离婚,我就杀了你,还要杀你全家。”
这一次,景红被打到昏迷。程森母亲赶了过来,带着景红到了自己兄弟的诊所。等到景红醒来,程森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忍忍,也就习惯了。”
景红坚持要离婚,程森又喷着酒气来到诊所,他举起菜刀砍断自己左手小手指的第一段,举起血淋淋的手指,威胁道:“如果离婚,那我就和景家同归于尽。”
在赤裸裸的暴力面前,景红屈服了。
外人看来,遭遇家暴离婚就行了,可是局中人想逃离家暴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其中有经济因素,有个人性格因素,有家庭因素,有法律法规保障等因素,在此过程中,许多女人最终选择退缩和认命。
程森每次家暴都在酒后,而且摸准了景红极为好面子的特点,专门打别人看不见的部位。也就是说,不打脸,只打肚子、胸等身体部位。
随着施暴时间的延长,程森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他殴打妻子的理由。景红信息回复得晚或未回复,没有第一时间接听电话等,程森就会怀疑妻子与单位男同事发生不正当关系。中午喝酒以后,他等不及回家,就来到环保局门口,把景红叫下来,上车后便对她一顿打骂。
景红自尊心特别强,在单位里是公认的业务骨干,很快成为后备干部,她认为如果同事知道自己被老公殴打是件很丢脸的事,在其恳求下,程森把景红带到距离环保局不远的公园,在野外施暴。
往事不堪回事,程森死后,景红以为摆脱了噩梦,谁知,噩梦如影随形,总是平静的时候从心灵深处升起,让她怀疑人生。她在外人面前是环保局的科长,实权派,在当地很有社会地位,不少企业老板对她格外尊重。只有独居之时,景红才明白自己是被侮辱和欺负的女人。
长期被恶魔般的丈夫施暴,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景红每天穿西服上班,西服里面却穿着成人纸尿裤。西服是给外人看的,纸尿裤则代表她最真实的状态。
因为与程森交往的痛苦经历以及如今脆弱的身体,景红抗拒所有男人,下定决心独身直到老去。
座机响起,在安静、黑暗的环境中格外刺耳,景红吓得一哆嗦,感觉屁股有些热。她知道大便又失禁了,由于穿着成人纸尿裤,便暂时没有处理,而是选择先接这个座机电话。座机电话是搬到此处才安装的,只有父母和弟弟知道,平时也不会打这个座机,只有特殊事情才会打这个电话。
景军道:“姐,刚才我接到卢大队的电话,他和几个警察要来找我。这事过了这么久,怎么又来了?”
景红道:“这一次是省公安厅的人。”
景军道:“程森坏到流脓,死就死了,还要浪费警力。”
景红道:“电话里别说这些事,说话注意点,别惹火烧身。”
景军道:“没事,我知道怎样应对。”
景红道:“别谈以前的事。”
景军道:“明白。”
打过电话不久,景军关掉电脑,将思路从设计图中抽出来,回想起姐姐前些年的悲惨生活,握紧拳头。
卢克英带着三个警察来到了家里,景军客客气气地道:“卢大队,快请坐,是不是我姐夫的案子有了进展?”
卢克英道:“程森的案子一直未破,市局相当重视,已经上报给省公安厅,这三位是省公安厅的。他们过来调查走访,是为了破案,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景军讷讷地道:“我对姐姐和姐夫家的情况知道得不多,我是搞设计的,每天就和图纸打交道。虽然都在湖州,但是一家人一年其实也见不到几面。”
侯大利脑中不停变化着“杨梅”和“景红”的面容,这两个人面对自己遇害的丈夫时,态度出奇地一致,并且相当冷漠,仿佛警察问起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坐在景军面前,自我介绍后,道:“你姐和姐夫是哪一年结婚的?”
景军用手扶了扶眼镜,道:“让我想一想,我姐和姐夫结婚时,我在上大三,是2000年吧。”
侯大利道:“你姐和姐夫的感情怎么样?”
景军道:“也就那么回事了,结婚过日子,感情不重要。”
侯大利道:“你姐和姐夫结婚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要小孩?”
景军道:“这是我姐和姐夫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是搞技术的,平时很宅,不太管其他人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姐有没有关系比较密切的闺蜜?”
景军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姐弟,她成家以后,还是主要生活在程家,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太多。”
与景军接触之后,侯大利在下午两点召集专案二组再次讨论了杨梅和景红为什么会对丈夫如此冷漠,几乎像是逃离了原先家庭的问题。
侯大利提出问题以后,樊勇最先发言,道:“赵代军和程森都有嫖娼恶习,哪个女人能够容忍这种行为?杨梅和景红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更不能容忍丈夫嫖娼。我认为她们对遇害丈夫冷漠的原因就是对方嫖娼。”
秦东江立刻反对道:“我觉得不是嫖娼,丈夫嫖娼,妻子应该暴跳如雷。丈夫遇害后,妻子还是会悲伤,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利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赵代军和程森遇害后,杨梅和景红都如逃脱牢狱一般离开了原来的家庭,再也不回去。两个人的行为非常相似,其原因值得我们深究。湖州刑警支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突破点。有没有可能是杨梅和景红都遭遇了家暴,丈夫死了,她们才得以解脱?若是真存在这种情况,杨梅和景红都有杀人的嫌疑。”
戴志和张剑波来自湖州刑警支队,二人相视一眼,意识到当年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