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辣椒塞到孟翔口袋里:“疼得受不了就嚼嚼辣椒,能止疼的。”说完拍拍孟翔的肩膀,然后急匆匆地跑向络绎不绝的医务兵队伍里。
孟翔坐在地上,在炮火声中一边休息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战局。从前线延展向城内的交通壕里已经成了血槽,抬下来的担架无不鲜血横流,伤员的痛叫声充耳不绝,被手榴弹或炮弹炸断双腿的伤兵由于没有麻药已经疼得昏厥了过去,躺在担架上浑身抽搐;被刺刀刺穿躯体的伤兵疼得在担架上滚来滚去,伤口触目惊心,皮肤下的肌肉组织几乎翻卷了出来,有的伤在腹部的伤兵甚至都可以通过创口看到里面蠕动的内脏了。对于肠子已经流出来的伤兵,医护兵直接用刷过酒精的碗倒扣在伤口上。血腥味几乎都成了空气的味道,闻得孟翔都习惯了。但更让孟翔焦心的还是远处前线阵地上的战局,日军已经彻底涌上了阵地,与部队展开肉搏。727团总兵力只有两千余人,即使得到了731团一个营和预备连队的增援,此时大概两千五百余人,而涌上来的日军足足两个大队,也有约两千人。日军虽然数量略占下风,但单兵素质上的优势则使得日军在整体上和国军旗鼓相当。此时的恶战,完全是意志的拼搏。一旦意志上出现缺口,败局便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种大规模的肉搏战中,砍刀发挥出了很大的优势,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成肉泥或被乱刀分尸的日军比比皆是。
巨大的喧嚣声中,孟翔猛然听到了赵海军的声音:“弟兄们都使劲杀呀一颗鬼子脑袋值十个大洋哪”
孟翔明白了,赵海军还是很机灵的,在这个关头,在官兵们视死如归血战得已经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通过喊话来“提醒”士兵们在战前那笔二十万大洋,自然能大大鼓舞士气。听到他喊话的张宣武、王承裕等军官们也连忙都纷纷大喊:“弟兄们使劲杀呀杀得越多,赏钱就越多呀”
这个办法确实起了很大的激励效果。很多已经拼杀得勇气渐渐不支的官兵们在听到喊话后纷纷咬牙坚持地继续血战。整个战场厮杀得近乎白刃尽赤、天昏地暗。孟翔刚刚松一口气,突然看见日军的后方突然跑来一群头上扎着白色头巾的新部队,白头巾正中央是个鲜红色的太阳,两边是两个看似繁体字的汉字。这些数百名的日本兵几乎是赤手空拳,没有携带武器,只是腰间都统一鼓囊囊地缠着什么东西,同时一个个快速奔跑着并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什么。
“板哉”歇斯底里般的怪叫声中,一个头扎白色头巾的日本兵像个出膛的炮弹般冲到人群里,然后轰然化为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周围十多名日军和国军齐齐被炸成了地上的肉泥。
“板哉”更多群魔乱舞般的鬼哭狼嚎声中,扑过来的日军这支特殊的部队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跳进人群里并接连化为一团团遍地开花的火球。
孟翔明白了,日军是使用了最狠的敢死队,只不过日本人还为这个战术取了专门的名字叫做“肉弹攻击”。在滕县战场上,刚刚厮杀了不到一天的情况下,日军居然就使用这种近乎丧心病狂的战术,实际上是值得国军守城部队光荣的,因为日本人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下才会出此下策。实际上,连续两次、持续四个多小时的战斗却仍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的结果让观战的赤柴大佐彻底恼羞成怒了,皇军整整一个联队居然攻不破中国军队一个师三流部队的阻击,这让赤柴大佐那颗“骄傲的帝国军人之心”是难以接受的,再加上在支队长面前也说了不少大话,使得赤柴大佐在暴怒下命令撤回来的轻伤员,只要能跑的,哪怕丢了一只手或半条胳膊的,统统都组建为敢死队进行“肉弹冲击”。不可否认,日军的战术虽然厚颜无耻,但确实在此时这个双方士兵的意志都绷到极限的情况下起到了很大的震慑作用。已经伤亡惨重的727团官兵们迅速露出了颓势,部分神经已经快要崩断了的士兵开始向着战壕后退。这种趋势一旦开了头,就会越来越迅速地蔓延开来,非常难以遏制住,并导致战局崩溃。
“弟兄们跟鬼子拼啦”浑身多个地方挂彩的张宣武继续拼命地疾呼着。说话的同时,他鼓着气连连用手枪打倒了两个冲过来的日本兵。
尽管长官们都在以身作则地身先士卒着,但溃退的趋势还是在扩大着。孟翔看到阵地上,足足有一两百个浑身血污的士兵正在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试图逃回安全的城区里。一双双瞳孔里散发着极度恐惧和精神崩溃了的骇然光芒。
“孟副官我们要拦住这些逃兵”旁边的一排长急忙跳起来。
“怎么拦”孟翔火急火燎地眼睁睁看到一大批逃兵像赶鸭子般冲向自己。
“孟副官快开枪对逃兵要格杀勿论别忘了你们是督战队”远处的张全馨朝着孟翔嘶哑地喊道,他一边喊一边已经毫不客气地在逃兵们的背后开火,接连射杀了三四个逃兵。
孟翔的心头一阵阵颤抖。对日本兵开火,他的心理也有点障碍,但其实也很容易跨过去,可朝着自家士兵开火,虽然是逃兵,但毕竟也是同胞、是战友,他真的狠不下心。情急之下,孟翔举起手中的三八大盖,略抬高枪口地对空鸣枪:“不许逃逃兵杀无赦回去继续战斗”
一排长和跑过来的赵海军则毫不客气对着逃兵们开火。逃兵们惨叫着,接连不断被打倒。
“站住”入城口处响起一声暴雷般的威严厉喝声。孟翔转过头,赫然看见一身中将军服的师长王铭章出现在道路上,整个人不怒自威、宛如军神,身边还跟着参谋长赵渭滨少将、政治部主任廖嘉文少将、副官长罗世泽少校、师部警卫连连长何经纬,以及一个整连的卫兵。逃兵们虽然都在精神上暂时陷入了崩溃,但看到一身凛然正气的师长后还是纷纷愣住回过神来。王铭章声色俱厉,整个人几乎是怒发冲冠:“弟兄们别忘了我们是川军只有战死的川军没有投降的川军更加没有逃跑的川军弟兄们听我口令向后转,前进”说着,王铭章身先士卒地大踏步带着警卫连挺向正血火冲天的战场。
“弟兄们你们要是做了逃兵,你们的爹娘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孟翔急忙喊道。
在师长的震慑下,逃兵们迷茫涣散的眼里重新有了光泽,脸上浮出了羞愧之色。逃兵们随后纷纷转过身重新奔向了战场。
师部警卫连的参战,稍微缓解了不少即将崩溃的战局,但整个防线仍然危如累卵。王铭章等众人丝毫不顾身边不断呼啸过的流弹,整个人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在战线上亲自上阵,为正陷入苦战的部下们鼓舞士气。孟翔急忙带着一排残余的十几个士兵紧随其后,保护师长、参谋长等高级军官的安全,他当然不是献殷勤拍马屁,而是因为王铭章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真正军人。后来孟翔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有多么愚蠢,战场上人群扎堆的地方最容易引来机枪扫射和炮弹,他的此举等于是给日军迫击炮标注靶子。但幸好当时阴差阳错没有出事。
赵海军跌跌撞撞地背着一具仿佛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躯体跳回到战壕里,孟翔连忙迎上去,看到一张半小时前刚刚看到过的脸:“贺副连长”被赵海军背回来的是预备第一连副连长贺吉仓中尉。他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孟翔看见贺吉仓的右手被齐刷刷砍断,胸口和腹部各有一个巨大的伤口,白森森的肋骨和蠕动的肠子都看见了,流出来的鲜血把赵海军也淋得像个血人。
王铭章连忙大踏步走过来,紧紧地握住贺吉仓的左手,潸然泪下:“兄弟你是好样的”
已经面如白纸的贺吉仓睁开眼:“师座,我们川军都是好样的”
王铭章连连点头,热泪滚滚而落:“对我们都是好样的”
张宣武火急火燎赶来:“师座鬼子发动肉弹攻击弟兄们快顶不住了是不是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