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士兵们神色紧张而肃穆地奔向前方,两人的神色都有点复杂。
这是孟翔制定的反击作战计划。第34师团昨天晚上的大规模夜袭攻击战几乎要了全师和孟翔本人的老命,让随县的战局也大幅度地倾向了日军。不过,好在第34师团是个乙等师团,兵力并不充裕,因此日军对随县的攻击虽然猛烈,但没有足够的能力包抄随县的两翼,这使得180师可以轻易地绕出城区,迂回突袭向日军的侧翼或后方。
在制定这个作战计划时,由于向来心思缜密且考虑事情巨细无遗的参谋长李兴武因为受重伤而不在,因此整个计划基本是孟翔一个人的“杰作”:充满了赌徒般的味道。孟翔大概由于遭到空前重创而有点恼羞成怒,因此显得很意气之争地去对日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然这个计划很有敢打敢冲和险中求胜的魄力,不失为扭转战局的强有力一招,但温兴茂和杨遇春等富有经验的军官们总感到心里不怎么踏实。虽然夜袭是比较有利于中国军队的作战方式,但这种所谓的“有利”,也只不过是从用四五个中国兵的命去换一个日本兵的命的程度降低到了用三四个去换。很多国军将领甚至在作战动员时对部下官兵们声称“黑夜是我们的”,但在真正的实战中,根本没人知道有多少人彻底消失在了黑夜里,只是上下都心照不宣地不愿意说那些泄气的话。另一方面,绕到日军身后去攻击其实也是很危险的行为,只要稍有差池,就会暴露并可能遭到多个方向的敌人攻击而全军覆没,执行这种任务的部队哪怕是百战老兵也都会胆战心惊,除此之外,在夜间作战时,中国军队的误击情况是非常严重的,因为新兵多,夜战经验不足,在漆黑的环境中那些新兵经常会由于紧张而错误开火,并引发混乱和恶性循环。在每一次夜间作战中,都有很多的士兵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这也是壮烈殉国的一种方式。
弱国军人的悲哀之处,温兴茂这样的基层军官要比那些站在沙盘地图边指点江山的高层巨头们更加有刻骨铭心的体会。因为在那些上将们的眼里,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只不过是一串串的数字,并且他们只关注结局;而在温兴茂这样的上校们的眼里,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则是血淋淋而冷冰冰的现实地狱,并且还要经历整个过程。
“师座,但愿你的孤注一掷,能够扭转乾坤。”温兴茂仰望着夜空,喃喃道,“不要让那些注定会死的弟兄们白白去死。”
说话间,队伍的最前端陡然间火光冲天,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以暴风骤雨的席卷了整个野地,冲天而起的一排排烈焰使得夜空陡然间亮如白昼。温兴茂和杨遇春等军官们心痛地看见最前面的一排排弟兄们正在耀眼的火力网里疯狂地手舞足蹈。
“鬼子有埋伏”几个最前面的营团长们脑子反应得很快。
“不要谎就地反击”温兴茂和杨遇春拼命呼叫着,“炮兵,压制鬼子”
日军在军事素质上确实过硬。为了不打草惊蛇,由大贺茂少将指挥的第217、第218联队等日军阻击部队也是在夜幕降临后才出发的,只比中国军队提前了仅仅不到一个小时抵达这里。但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日军已经迅速挖掘了数道简易的战壕,利用当地的几条溪河和土坡,构建起了一定的防御工事。再加上日军已经掌握先机,这使得日军的阻击战在一开始就很大程度地演化为了伏击战。尽管独立26旅和独立39旅在兵力上较日军占有不少优势,但开打后便直接被日军压着打,最前面的几个营都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趴下,趴下,”惊天动地的炮击声和摄人心魄的机枪扫射声中,眼睁睁看着一排排士兵犹如割麦子般血水纷飞地倒在日军的火力网里,温兴茂心如刀绞地喊道。
好在180师的老兵率非常高,在这么险恶的情况下,部队里的老兵们早就迅速趴倒在地并冷静地展开了还击。新兵们则基本是三个反应: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或转身向后逃跑,跟着老兵们一起开火反击,或者在鼓起的血气之勇中展开视死如归的冲锋。但第三种做法的新兵们基本上都齐刷刷地倒在日军电焊弧光般的机枪弹雨中。富有经验的老兵很清楚,日军拼刺刀确实很厉害,但在这种遭遇战里和日军拼刺刀是愚蠢的行为,很多没有经验的新兵都会死在日军的机枪下。遭遇战爆发时,日军总会在侧后方悄悄地布置几挺轻机枪,然后嗷嗷叫着冲上来拼刺刀,很多准备冲上去展开白刃战的中国士兵都会被日军那几挺狡猾的机枪给射杀。
激烈的夜间混战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全面展开了。密集的子弹犹如横飞的暴雨般在战场上空呼啸如电,纷飞的炮弹和手榴弹炸得交战区域内火球犹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被炸飞的尸骸漫天乱舞。操控飞雷炮的炮手们表现英勇,一个个铁皮桶怒绽烈焰,飞过去的炸药包炸得趴在地面上或者躲在战壕里的日军鬼哭狼嚎,日军临时构建的工事毕竟不够牢固,飞雷炮轰过去后立刻土石四溅、尸骸横飞。但表现优异的飞雷炮手们很快就遭到日军的重点打击,铁皮炮筒上火星如麻,来不及转移的炮手们在弹雨中血如泉涌。在这样的夜间激战里,大喊大叫等于自我暴露,因此步兵们打一枪便会就地打滚换个地方,而炮兵则无法轻易抛弃火炮。日军的炮兵还好办,他们的火炮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而操控飞雷炮的180师炮手们由于飞雷炮射程太近而不得不像步兵一样和日军短兵相接,遭到打击后也无法携带沉重的飞雷炮转移地方,因此伤亡极大。
崔振伦、张翼、于悦、冯志军等副旅长和团长们接连在枪林弹雨中于心不忍地爬到温兴茂和杨遇春的身边:“旅座这样打不行的我们的原定目标是突袭日军的后方,但鬼子好像已经洞悉了我们的计划,我感觉鬼子早有准备,并且在这里有预谋地伏击我们。这样硬拼下去,不但完成不了任务,而且还会白白牺牲很多弟兄”
“继续打下去”温兴茂目光如火,但语气如冰。
“旅座”
“继续打下去”温兴茂声色俱厉。
几个团长们咬咬牙,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命令。地动山摇的炮火声中,一阵阵腥风血雨在焦黑的麦田里疯狂弥漫着。
一千多米外的随县城内,孟翔站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上,举着望远境凝视着远处映得半边夜空都一片通红的战火,心情沉重如铁。在制定这个计划时,孟翔曾很顺口地问了句“兴武兄
,你觉得怎么样”,但回复他的,只有几个参谋们惶惶不安的眼神。没有李兴武在旁边出谋划策和填漏补缺,孟翔第一次尝到了心里没底和空荡荡的感觉。孟翔也知道,随县战役已经很不利于180师了,一旦随县防线被突破,那围歼第33师团的计划就全盘泡汤。因此,孟翔不得不以赌徒的心情奋起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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