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兰碧犹豫,“沈氏怕是疯了,伤到皇上如何是好。”
“让你放便放就是了,兰碧姑姑何时竟这样啰嗦了。”
兰碧无奈,只得冲那些宫人一挥手,“听见没,将沈氏放开。”
“皇上”得了自由的沈汀薇却并未起身,反是膝行上前,“皇上将沈家人怎样了”
殷谨繁稍稍侧眼,望向一旁苍翠的湘妃竹林,“你不惜冒死罪闯出冷宫,想必已然知晓一切,何苦再来问朕。”
沈汀薇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一言,黑发覆盖下的眼眶红肿,她看了看殷谨繁,忽觉局促,垂下头来,“请请皇上饶恕他们”她不是什么伶俐女子,关键时刻她只会说这一句话。
“朕只是将他们抄家流放,没有处以死罪便是最大的饶恕。”殷谨繁如是道,字字句句皆是毫不留情的冰刃划过人心。
“皇上,皇上”她以头触地,卑微到了极致,全然无昔日修容娘娘沈家小姐的半分跋扈影子,她深吸口气,道:“皇上曾说过,若是贱妾学不会何为恭、顺、仁、义、善,那合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等同代价。”她略顿,泪珠滚滚沁入泥土,亦模糊了她的眼,“贱妾如今已学会了,也安心在冷宫里为过去的错事赎罪。可为何为何贱妾与族人还要有这样的下场”
“汀薇。”他低唤她的闺名,声音第一次放柔,“他们的错与你无干,朕不会为难于你。若你愿意,朕可以让你在宫中安度余生。”
“那贱妾斗胆问一声皇上,他们做错了什么以至皇上如此待他们”沈汀薇抬头,逼视着他。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站在一旁的太妃蓦地开口。
沈汀薇不住摇头,明明在哭却硬要勾出一个讽刺的笑,“不,我不信不信”她反复喃喃,声音却减低下去。不信由不得她不信。早年尚在闺阁时,她就已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间隐约猜到爹爹并非如她眼中一般道貌岸然。进宫后长了不少见识,便愈发觉得心惊,那些明玉珠珰、金钗银簪,莫说宫女,就连那些位分低出身贫寒的宫嫔都甚少能拥有一整套,而她沈府却是鼎铛玉石、弃之不惜,寻常下人穿着打扮都比一个末等的更衣要华贵。
有些事,她不愿信,却不得不信。爹爹是尚书令,可尚书令一月月俸也不过二十两,如何供得起奢靡的花销她从前在挥金如土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所谓因果轮回,你当知晓,好自为之。”太妃面容端庄,无悲无悯。她从不同情怜悯任何人,因为一切的路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沈汀薇在寒风中呜咽,身子弓成一团瑟瑟发抖。
“太妃,走罢,这外头风太大,您仔细着了风寒,”殷谨繁最后看了眼沈汀薇,转头对太妃道。
沈汀薇却仍不甘心,攥住殷谨繁的袍角,道:“求皇上开恩,沈家、沈家一族尽是辅佐过先帝的功臣之后啊”
“那么这十几年的的富贵,便是先帝给的最大的赏赐,为他们的忠心。而现在,则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朕一向赏罚分明。”殷谨繁搀着太妃离去,头也不回。
沈汀薇痛极无言,面向北方沈氏一族流放之地缓缓叩首。
犹记幼时许过的一个心愿,愿合家安康,百岁长宁。
而今落魄沦丧,骨肉分离,究竟是缘何至此
“错了吗错了吗”她在明悠宫门口低声自问,泪如滂沱之雨。
罪妇沈氏的尸体是在第二日被发现的。
她将衣裳撕成了一条一条,再将布条结成了一根,于夜时悬梁自尽。
那一晚狂风呼啸有如鬼哭,快开了冷宫破敝的门窗,让漫漫长夜愈发冷得刺骨。所有人都早早睡下,为了逃避寒冷的煎熬。没有人察觉到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在寒风中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翌日尸首被抬出来时,她们也只是漠然看着。在冷宫中自尽的人数不胜数,管她曾是什么将相千金,到了冷宫都是穷途末路的弃妃。被绝望折磨疯了的靠着本能活了下来,保持清醒的大多在绝望中选择了死。没什么好稀奇的。
沈家的幺小姐,深宫的沈修容,不过是人世匆匆过客,弹指间便凋谢在了严冬的寒风里。
当霞绫把消息传到阑夜宫时,林贵妃正在服药,手一抖,青釉牡丹薄瓷碗便成了几瓣碎片。那个病恹恹的女子眸中除了空洞茫然外终于有了一丝别的神情,她抬头,轻声道:“死了”
“是的。”霞绫颔首,“死了。”
林贵妃怔怔良久,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娘娘似乎有些郁郁。”霞绫道:“沈氏死了,娘娘当舒心才是。”
“的确。本宫没有不欢喜的理由。”林贵妃拥衾而坐,神色疲惫。阑夜宫的瑞炭烧得极旺,整座宫殿纵使在冬时也依旧温暖如春。林贵妃乌发若云,柔顺下垂愈显面容苍白,她浅杏色的薄唇翕合几下,道:“她素来是怕冷的,你选一套本宫的袄裙给她穿上带走罢,那件紫貂裘也一并给她好了,再挑些金银首饰到底是本宫的妹妹,别走的太寒酸了。”
“娘娘仁慈。”
林贵妃长叹,缓缓合上了眼,一字一顿:“她终究是死了。”
“咱们当时三番五次想寻机会除了沈氏却屡次失败,看守冷宫的那些宫人也不知是一根筋还是怎的,竟无法买通。尚未来得及搬出娘娘的名号来压他们,阑夜宫就被封禁。这才让沈氏苟延残喘至今。她肯自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霞绫絮絮道。
“是啊,再好不过了。”林贵妃的声音轻柔的像是呓语,“本宫前几日收到信书,说是本宫的姑母在随沈氏中人流放北地的途中已然病故。现下她女儿也去了,母女两在地底也好团聚。本宫都有好久没见到自个的娘亲了呢。霞绫你瞧,死了多好呐死了黄土一掩,干净了无牵挂,俩生兴许能投个好人家,无忧一世。”
“娘娘何苦说这般颓丧的话。”霞绫心疼道:“这可不像娘娘平素的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呐”林贵妃声音减低似是将睡去,阑夜宫静谧安宁,药香沉沉催人眠。忽然,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倏尔睁开了眼,问:“霞绫,她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霞绫想了片刻道:“沈氏是半夜悄悄吊死的,哪里留下了什么遗言。不过她死时脚下倒是有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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