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用雪天路滑跌倒来解释,一个失宠的贵人,她的死,不过是皇城六宫中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如同青烟,散了便散了,不会有人多去关注一眼,更不用说追查什么。
很悲哀,但在皇宫,不,在这世上都是如此。真相可以被扭曲,人命可以被轻贱,一切只在乎于权利的大小身份的高低。
绾绡看着蓉贵人扭曲的面容,欷歔,明天清晨她再被宫人找到时,应当就已是具死尸了。
残忍,但没有办法。人人只道侍奉天子身侧莅临凤阙乃无上荣耀,皇宫是个锦衣玉食的繁华所儿,却有谁又看到了金玉殿堂背后的血污,荣宠之下的白骨。内廷里每个能活下来的女人,谁的手会是干净的。
杀人,她并不陌生。缓缓抚摸过蓉贵人尚有余温的面颊,她起身,匆匆跟着白淑容离去。她自幼便看着皇叔后宫里的红粉佳丽厮杀,早不会恐惧了。
只是为什么,她的指尖还在颤抖。她究竟在怕什么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她默默在心底告诫自己,亦步亦趋的走在白淑容身后。
风雪又来,将她二人的足迹掩埋。蓉贵人的呼吸,在冰天雪地里逐渐弱了下去。
“你为何要帮我”回望时已见不到蓉贵人,绾绡忍不住低声发问。
她清楚,眼前女子虽有如仙姿容,到底也是凡人,更何况这女子当年曾生生逼死了沁贵嫔,若是良善好施之辈,怎会有如此狠厉决绝手腕。白琬也不是阿荫,她们私交并不深,没道理平白背上一条人命来帮她。
“呵,为什么”白琬走在她前面,看不见她的神情流转,只能在朔风中分辨出她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优雅,或者说是冷漠,“我白琬做事从不需什么假仁假义的理由,若谢容华非要听,不妨告诉你本宫的想法好了。一则,这里挨近安妍宫,皇上宠妃死在这,本宫势必会有所牵连本宫最厌恶的,便是纠缠不清的麻烦。二则,本宫不喜欢蓉贵人那丫头。你们的谈话本宫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别紧张,谢容华,本宫不涉足后宫争宠已久,你们的所谓要紧的琐事,都与本宫没多大干系。本宫还不想替你们记着呢。”
白淑容的声调永远是慵懒,上扬的,仿佛什么都不能令她放下高傲与讥诮看世人的态度,“三则嘛是为你赠本宫的那束朱砂梅。”
绾绡舒展眉头,道:“无论如何,多谢淑容娘娘。”不知怎的,这样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信任。
白琬没搭理她,甬道总算走到了尽头,拐角处,有牛角明灯的暖色光芒忽明忽暗闪烁,是到了安妍宫。
“谢容华今夜可是受惊不小,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白淑容回眸望着她,茶色的瞳孔映着灯光,色泽如琉璃。
“甚好。”
宫人们私下里总说,皇宫宫殿千万座,阑夜奢华映柳素,钟怜精巧安妍雅。这话当真是不错的,绾绡随白淑容进了安妍宫,只觉自己是迈进了竹林书舍,别有古韵。
殿堂不见金银玉饰,青纱幔垂,梅自含香。墙上挂着竹笛,案边设有书格,窗前是半局残棋半盏凉茶。
白淑容母族白氏乃百年书香世家,而今见其衣食用度,果名不虚传。
“这时辰宫人都睡了,本宫去唤她们,你先坐会子。”白淑容嘱咐了声便又离开。
绾绡一人百般无聊的打量着宫内陈设。先前的恐惧仍未消散,她的手足仍是冰凉一片。行至案前,案上胡乱摆放着几本古籍,应是白淑容尚未阅毕。她才要去瞧瞧这几本书名,就瞥见了书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半铺开的画卷,画上是漫漫白雪点点红梅,梅花丛间站着几个女子,细细辨去,竟有故人。
中间那株梅树下的佳丽一袭紫红飞凤锦炮,髻上凤凰振翅挂珠钗,眉若勾月,艳比桃李,正是前不久才下葬的林贵妃无疑。
不远处倚梅而立的是白淑容,远山黛眉,飘渺孤傲。
白淑容身旁的是姁妃,笑靥明丽,英姿飞扬。
还有些她不认识的人,大约是她入宫前便不在了的庄妃、钱婕妤之辈。
画卷还有一半是掩着的,她好奇心起,将其徐徐展开。另一半也是几个她不认识的妃嫔,她正要合拢画卷,有一个女子却让她不觉手上一顿。
并不是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不算惊艳,只是美得让人亲切,让人百看不厌,有着秀致的眉眼,含着楚楚风流但这都不算什么,令绾绡惊异的是,她竟从这女子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谢容华要不要用茶”白淑容不知是何时到的,身后跟了个托着漆盘的小宫女。
“多谢淑容娘娘。”她不动声色掩好眼底的惊慌。
“这是早年间皇上赏的丹青谢容华似乎很喜欢”
绾绡勉强一笑,“嫔妾不过无意间瞧见白淑容案上有幅画,多看了几眼罢了。”
白淑容纤长的手指缓缓摩娑着画纸,“先帝好丹青,登基前乃名家。然诸皇子艺皆不能及,唯太子墨妙远胜兄长,虽年幼,尽得先帝青眼。”
“原来这是皇上御笔。无怪嫔妾瞧着笔法这般眼熟。”
白淑容不自觉轻哂,“也不知皇上师承何人左右不会是太傅,木丞相那时从来只教他四书五经治国平天下。大约是太妃罢,本宫听人说,太妃精四艺晓诗书虽然本宫未曾见识过。但皇上的确是有丹青妙才的。只是后来皇上成了皇上,政事忙碌,也就逐渐荒废了。连阙元年冬,新春佳节,皇上这才心血来潮为当时后宫中的妃嫔描了幅像,便是这张。皇上见本宫喜欢,于是赏给了本宫。”
“唔”绾绡颔首。白淑容失宠已久,虽瞧不出在乎,但心里应当是留念的,否则不至于耿耿于怀,连昔年的一幅画卷都要置于案前反复去回味赏玩。
“谢容华似乎总是瞩目于这一个人,为何”白淑容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绾绡手指虚悬勾勒着画上那女子的轮廓,迟疑道:“这人”
“她像太妃,是么”白淑容挑眉,冷笑,“这是沁贵嫔,有传闻说,她是太妃远房亲戚,为了稳固赵家势力,献给了皇上。”
“太妃”绾绡微微拧眉。
“这传言,想来应是真的。”白淑容讥诮道:“否则她何至于那般张狂”白琬声音渐低,怨恨彻骨。
绾绡想起了菁妃口中白淑容的往事,不再多言。
视线重回那幅画,绾绡心底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太妃的面容与画上的沁贵嫔重叠,相似,的确十分相似,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