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得躲一躲。
轻语依然是那样,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解释了很久,也劝说了很久,才让她勉强答应暂时离开,我们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朝荒山的深处走了很远,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身。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静,再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骚扰,我觉得,那两个人的失踪可能被上面判断失误了,以为他们在某个未知地点遭遇了自然死亡,像这样的情况,只可能象征性的寻找一下,然后划上句号。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阴沉,温度骤降,之后开始下雨,这可能是一九八五年最后一场雨了。季节的变化让食物显得紧缺,我查看了一下储藏的东西,不足以我们两个人一冬天的消耗,必须得去补充。轻语承受不住长时间的折腾,我又费了很大的功夫,让她慢慢相信我只是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相处的久了,即便和一个失去了思维能力的人,也会有心灵上的共通,轻语很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但眼神却像是在对我轻轻道:快点回来,我在等你。
我上路了,尽自己最大的力,以最快的速度往返在山路之间,要买的东西有很多,我一个人根本就拿不过来,无奈之下,我买了一辆破旧的平板车,那种车子全靠人力驱动,把所有东西放在车上,可以拉着走。但是这样就走的非常慢,即便自己全力而为,速度也受限制。
走着走着,我很不放心,来往几天的时间,尽管我留下了充足的口粮,也交代了轻语很多要注意的事,但她毕竟不是正常人,我无法保证她会不会乱跑,会不会走丢。我突然感觉很后悔,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山里。
拉车的绳子套在肩膀上,磨的皮肉出血,离荒山越近,我就越急躁,越想早一点看到她。最后,当我拖着满满一车子东西回到居住地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好像和我离开时一样,至此,我才放下心。
但是紧跟着,我听到了一阵哭号声,那哭声明显是轻语发出来的。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丢下车子,一路飞奔过去。
轻语就斜斜的靠在山洞的洞口,她无助的哭着,哭的撕心裂肺。陡然间,她好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出两只手,朝前摸索着,但是她好像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了,只走了那么一步,顿时摔倒在洞口前。
“怎么了怎么了”我跑过去,轻轻扶住她。她的眼角带着泪,当抓到我的衣服时,她用那种仿佛要撕碎衣服的力气,一丝不松的紧紧抓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只会用最简单的哭和笑告诉我她的快乐还有痛苦。
“不要哭,不要哭,我回来了。”我用衣袖去擦她的眼睛,但是这么一来,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红肿,最初,我以为是她把眼睛哭肿了,然而不是,因为在发现红肿的同时,我注意到,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仿佛被一层灰色的雾给笼罩了。
“怎么回事”我一惊,察觉她眼睛的异样,再联想之前的一幕,我陡然间觉得,她似乎是看不到东西了。
那双灰色的眼睛,无形中让我想到了青青,青青的眼睛也是这样,像是被灰雾覆盖了。
我急的满头大汗,但轻语不会讲述。我定下心,先小声的抚慰,让她止住哭泣,扶着她进了山洞。我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山洞洞口外面,有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简易灶台,平时烧水做饭。我看到灶台上的锅里煮了半锅粥,火堆旁丢着几个我辨认不出的蘑菇。
那蘑菇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很鲜艳,平时采集中我很注意这些,只找那些自己认得出的蘑菇食用,我可以肯定,这几个蘑菇绝对不是我采来的。
看着那几个五颜六色的野菇,再看看瞎了一般的轻语,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肯定自己采食了这样的蘑菇,蘑菇或许对人体的视觉神经有强大的破坏能力,轻语,瞎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感觉双腿发软,天旋地转,我踉跄着跑回山洞,后悔的想死。我干嘛要丢下她一个人明知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干嘛要丢下她我想大哭一场,满心的悔恨。
我失魂落魄的靠在洞壁上,一动都不想动。轻语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是她仿佛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不哭了,慢慢摸索着,一直摸到我身边,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她像平时那样注视着我,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固执的面朝我,用手在我脸上不断的摸着,她不想让我哭,不想让我流泪。
“我不疼,不疼”她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诉我,她很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淌落下来,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怎么去弥补,去挽回
“不要哭,不要哭”她摸着我的脸,像平时我安慰她那样,不断的对我念叨。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粉末。
我想了一些办法,但是治不好她的眼睛,几天之后,她眼睛的红肿消失了,但那层灰色的雾,却仿佛浓了很多。她失去了视觉,行动更加艰难,她学会了走神,每天吃的很少,坐在那里呆呆的发愣,几个小时都不会改变姿势。
她也知道痛,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失明的,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充满了各种色彩的世界,那么或许还好一些,但一个正常人,突然有一天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想象,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在滴血。
一九八六年的第一场雪,静静的洒落在寂静的群山中。瘦高个子那两个人的风波完全平息了,轻语表达了几次,她想回到那座荒山。我劝说她,希望她能够听一次话,跟我出山,先不说她的眼睛能不能治好,但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在这种环境下,我无法像在医院里一样,得知精准的预产期,但是根据日子算算,应该没多久了。
然而她和以前一样固执,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但只要提起离开这儿,她就会倔强的拒绝。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很焦灼。
这是个她死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方。
封山就会封上整整一冬,我尽力把山洞弄的舒适一些,洞口还有洞里都燃着一堆火,保持温度。轻语慵懒的不想动弹,她的眼睛失明之后,对我的依赖更甚。我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对这个女人,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
甚至,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爱。
这样的生活极其枯燥,每天被憋在洞里,不能出去。我和她闲聊,但她不会回话,只是静静的听。我也曾回想过鸟喙铭文的事,也想问问她,可是看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觉得,那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八六年的三月十七号,满山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对很多很多人来说,这或许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但是这一天,像一个抹不去的符号,印在了我的心里。
gu903();其实一进入三月,我就开始紧张,因为临产的时间估计就在这一段。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很快会惊醒。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来天,整个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