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怀信苦笑,“自然是问不出来的,下官也没摸清楚,和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个叫乌述的小厮,他们是晚了一日才进的锦州,却是在还没到锦州便知道了宋柔被害的消息,后来来了锦州之后他们就住在了城东的福来客栈,那乌述已经被拿回来了,他也是什么也不说,客栈里面搜了,什么都没有,霍某觉得,他们一定是进锦州城之前就把所有的证据抹掉了。”
岳凝忙问,“那装鬼入侯府吓人呢还有火烧义庄呢”
霍怀信摇头,“什么都不认昨天后半夜用了刑,也还是不认。”
难怪霍怀信不让她们去牢房,除了牢房的确不适合她们过去之外,只怕也不好让她们看到魏綦之被用刑之后的样子,秦莞是知道的,衙门之中审问嫌犯,通常会有各种手段,父亲不喜重刑逼供,可遇到一些穷凶极恶的凶徒,也只能以暴制暴。
“他有没有说,他们既然来了锦州,为何没有去找魏言之”
秦莞语气冷肃,霍怀信听着她这一问,精神莫名一振,“他说了,他说因为害怕坏了宋柔的名声才没有去,我照着魏言之所说的那件事问了他,他承认了,且,他从前的确是左撇子,如今也是左右手皆可用,还有他的腿,也的确是被宋国公和他舅舅打断的”
秦莞的眉头顿时皱紧,“那他可有交代他此番来锦州的目的”
霍怀信也蹙了眉头,手无意识的摸了摸下颌,“这一点也让我很是不解,他说他跟过来只是为了看看宋柔嫁的人家是什么样,会不会苛待她,还说她的确是想见宋柔的,可是没有机会,送嫁的护从太多了,做为新娘的宋柔被大家护在最中间,他没法子。”
“这话自然是编的,若是连人都见不到,那杀了人再取走脑袋更是不成了。”岳凝双手抱怀,“这个魏綦之也是练家子,心性一定比常人更为坚韧,知府大人只怕要费一番功夫了,不过只是一味的用刑,总是有些屈打成招的意思在。”
霍怀信连着叹了两声,“是啊,不过他没有任何证人,那乌述是他的小厮,自然是帮着他说话的,乌述的证言不可信。”
秦莞想了想,忽而道,“知府大人可能让我们见见魏綦之和乌述”
霍怀信唇角顿时一搐,“咳咳,九姑娘,牢房里面脏得很,哪能让你们两个金娇玉贵的小姑娘进去啊,若是侯爷追究下来,霍某可担不起”
秦莞皱眉,转而看岳凝,岳凝收到秦莞的视线,下巴顿时一抬,“我父亲难道是哪种是非不分之人是我自己要进去,和大人无关,大人无非是担心我们看到魏綦之受刑的样子,可岳凝自小习武,也知道衙门的规矩,自然不会说大人的不是。”
霍怀信面上一片悻悻然的笑,正在这时,徐河抱着一本卷宗册子走了进来,“大人,您要的卷宗拿来了”
霍怀信心底苦叹一声,“你先拿着吧,郡主和九姑娘要去牢房看看。”
徐河一讶,“牢房那地方”
说至一半,徐河的话语自行断了,岳凝性子洒然,而秦莞连验尸都不怕,还会怕牢房里面的脏乱血腥
徐河侧身一请,“郡主和九姑娘这边走吧”
霍怀信也道,“郡主和九姑娘想看就去看看吧,请”
秦莞和岳凝起身,一起朝外走。
霍怀信和徐河在前带路,后面岳凝歪头低声问秦莞,“怎么忽然想去牢房看看了审问犯人还是他们比较在行,我们去只怕也帮不上忙的。”
如今已经对魏綦之用上了刑,她们两个难道还能去看人家用刑吗
秦莞微微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个心性坚韧的人犯了罪,知道一旦招供便是死路一条,或许还真的能抗住重刑咬死不认,可如果魏綦之没有说谎呢
秦莞不知牢房里的场面,所以她想去看一看。
顺着偏厅往府衙深处走,没多时,便走到了一处阴暗的巷道之中,远处有衙差大步上前,看到霍怀信带着两个小姑娘走过来顿时一愣,霍怀信挥了挥手,“让里面的人回避一下。”
这么一吩咐,这衙差便知道岳凝和秦莞的身份不凡,当即便转身回去了。
等秦莞和岳凝走到牢房入口的时候,果然不见一个衙差。
锦州府府衙的牢房自然比寻常县衙要周密坚实的多,牢房在地下,岳凝二人顺着一条下坡的巷道入内,没多时,便看到了牢房里面的样子,如霍怀信所言,的确有些不适合她们二人前来,岳凝捂了口鼻,转头一看,却见秦莞闲庭信步,如如自家后院一般。
到了一处岔道转左,很快,就到了一间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无窗暗房。
暗房四角点了灯,正面一个大木架子靠墙而立,此刻,一个"chio"着上半身的男子被挂在架子上,男子"chio"的上半身全是腥红的鞭痕,在其左肩之下,还有一处明显为烫伤的四方伤疤,男子低垂着脑袋,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散乱的墨发遮住了他的头脸,可隐隐露出的五官,依稀让秦莞看到了魏言之的影子,这两兄弟,竟然生的有三分相像
霍怀信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也没用太重的刑,可他受不住晕了过去。”
岳凝蹙眉,“用刑是大人的事,我们不会插嘴的。”
霍怀信松了口气,倘若岳凝和秦莞两个小姑娘受不住这个场面,出去以后说他严刑逼供就有些不美了,幸好这二人十分明白事理。
秦莞看着魏綦之的伤,虽然没有用重刑,可光是这鞭痕就有几十上百道,这样长时间的疼痛折磨,十分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一个人如果精神矍铄之时还会有足够的防御意识不让自己说出真相,可被疼痛和疲惫消磨的意识恍惚之时,极有可能别人问什么就会说什么,就算不能说出全部,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魏綦之到底是心性坚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说,杀宋柔的真的不是他
目光一垂秦莞看到了魏綦之的腿,哪怕已经昏睡,他的左腿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弯曲着,如果秦莞没猜错,霍怀信用刑的时候,一定折磨了他的腿伤。
秦莞看的仔细,霍怀信见她也没做别的什么只是看,便笑呵呵道,“这地方气味儿污浊,委实不适郡主和九姑娘多留,看完了便出去吧。”
秦莞自然不会真的想要审问魏綦之,此事到底是衙门的公务,她此番已算是逾越了,秦莞点点头,岳凝见她这态度,也“嗯”了一声。
霍怀信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晕过去的魏綦之却忽然动了动。
他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分,眼睛将睁未睁,嘴巴也咕哝了一句什么。
秦莞顿时缓步上前,岳凝一看这样,也凑上前去。
“不不是我杀的”
“我没不是我杀的”
岳凝眉头一拧,“喂,你说不是你杀的,那十里庙那夜你在何处找个证人出来,你那小厮所言可不算”
岳凝搭了一句话,可谁知魏綦之却没了声息。
岳凝低头去看他,“喂,魏綦之”
秦莞拉住岳凝,“不用问了,他还没有醒过来,刚才只是梦里无意识说的。”
岳凝“哦”了一声,难免有些失望,秦莞眼底却生出一抹沉凝,她拉了拉岳凝,同她一道走向门口,霍怀信这次才是真松了口气,“他一直说这话,不可信的”
秦莞脚下一顿,“无意识时说的话,比有意识时说的可信。”
霍怀信眨了眨眼,秦莞却不再多说,放开岳凝径直出了门。
“冤枉冤枉啊”
秦莞已经走出了两步,可狭窄的牢房过道里面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
秦莞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霍怀信有些尴尬道,“哈哈九姑娘不必在意,牢房里面嘛,喊冤的多了”
岳凝挑眉,“有人喊冤,难道霍大人让人蒙冤了”
霍怀信苦笑连连,“自然不是的,郡主误会了,这个喊冤的便是魏綦之的小厮,他喊了好久了,他说的话哪里作数啊”
这么一说,岳凝先来了兴趣,“我去看看。”
“冤枉冤啊”
岳凝顺着声音往牢房更深处走了十来步,没多时,便看到左手边的牢房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披头散发的靠在牢房柱子上,奄奄一息的喊冤。
他身上的衣袍是被鞭子抽碎的,脸上也有乌青痕迹,一看便知霍怀信对他也用了刑,他年纪和魏綦之年纪相仿,都在二十三四上下,而他没有魏綦之受的伤重,又因为没被挂在柱子上,所以才得了喘息之机,不仅没有像魏綦之那般晕倒,还能喊冤。
秦莞从后面跟上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眸光一转,却在牢房一角看到了另外一件袍子,那袍子上也是血痕满布,可秦莞看的明白,那袍子本来是苍蓝之色,和她那一日同岳凝一起看到的窥视她们的人所穿袍衫颜色一模一样
秦莞眉头一皱,“你是乌述”
她语声颇为冷厉,乌述本是靠在那闭着眸子"sheny",被这声音一震,立刻转过身来,看到牢房里忽然出现了两位姑娘,乌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家主子,是否偷偷窥视过秦府”
秦莞语声冰冷而慑人,又有种莫名的引诱之力,乌述脱口而出道,“是”
这个字一出,乌述一下子醒过神来,他是魏府的家奴,见识过不少京城的权贵,一看秦莞和岳凝的气度,再看到陪在她们后面的霍怀信,顿时就知道秦莞和岳凝的身份不简单,乌述一个轱辘爬了起来,跪地便对着秦莞和岳凝磕头
“两位小姐,两位女菩萨,请救救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是冤枉的,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啊”乌述虽然年轻,可也算及了冠,可眼下他说着便带上了哭声,眼眶也红了。
秦莞可不会被这两句哭求打动,她又问道,“你家主子,是否偷偷窥视过秦府”
乌述一脸眼泪的抬起头来,当即对上了秦莞暗沉的眸子,犹豫一瞬,他点点头抽抽搭搭的道,“是因为主子说他发现有一个姑娘跟着府衙的人一起去了义庄他想知道表小姐是怎么死的,便跟着那个姑娘去了城东的秦府”
秦莞眯眸,“你何以说你家公子是被冤枉的”
乌述哭的更为惨烈了,“我家公子当然是被冤枉的我家公子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怎么会杀人呢我家公子幼时和表小姐青梅竹马,后来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还断了腿,此番跟过来,也是怕表小姐遭遇不测,谁知道表小姐真的出了事,我家公子为了此事心痛难当想要探明真相,可两位小姐,我家公子真的是被人陷害的,我们到了锦州,什么都没干过,更没去过安阳侯府,还有嫁衣,我们哪里见过啊”
秦莞挑眉,“在十里庙的那一夜,可有人为你们作证”
乌述点点头,点完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摇头,“我们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公子腿上有伤,那一夜我们早早就歇下了,怎么会去杀人呢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不算,得有个整夜都能证明我们没有出去的人,可是这怎么证明啊,夜深了大家都睡了”
秦莞叹了口气,霍怀信是对的,得有个证明他们整夜都没出客栈的人才可以。
霍怀信上前道,“郡主和九姑娘也听到了,要证人没证人,刚好他们就在十里庙,他主子还是左撇子,和宋小姐有情的也是他家主子,疑点太多了”
“你家主子平日里写信用什么纸”
秦莞忽然又一问,乌述愣了愣才道,“用用湖州竹纸啊,用泰州宣纸啊”
秦莞蹙眉,“那你们南来的这一路上呢你家主子没写过东西”
乌述又愣一下,“就去买的最寻常的黄麻纸”
岳凝是知道曳金笺的,闻言眉头微皱道,“你家主子不用曳金笺吗”
乌述摸了一把泪,“我家主子没那些喜好,路上走得急,哪里会专门去买什么纸。”
秦莞蹙眉,岳凝也作难起来,一旁的霍怀信还不知道怎么和纸扯上了关系,秦莞便道,“大人可还记得从义庄带走的那一团污物”
霍怀信眼底滑过恍然,“所以是纸”
秦莞颔首,霍怀信便道,“出去还请九姑娘细说,九姑娘和郡主也无需在此听他多言了,所有的口供都在卷宗之上,九姑娘出去看看便知。”
霍怀信这么一说,秦莞也觉有道理,便转身往出口的方向去,岳凝见状也跟了上。
见他们一行人就要离开,乌述一把抱住牢房柱子撕心裂肺的喊起来,“两位女菩萨,我家公子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家公子跟过来是好意,怎会杀了表小姐”
“表小姐死的奇怪,我家公子也在查缘故啊”
乌述哭喊着,岳凝听着有些不忍,秦莞却无动于衷,乌述见他们脚步半点没放慢,心中越发着急,“我家公子对表小姐确有喜爱之心,怎会杀她”
岳凝撇了撇嘴,何止有喜爱之心,都有了骨肉了
“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当真是冤枉的”
乌述的哭喊声回响在牢房走道里,霍怀信只觉得震得他耳朵发疼,不由不耐道,“这些话你说了千百遍了,你家公子当然对宋小姐有喜爱之心了,否则又怎会行那等出格之事,你家公子因此断了腿,或是怀恨在心,或是想再续前缘,总之,你家公子有理由杀死宋小姐”
霍怀信气狠狠说完,大步跟着秦莞几人往外走。
乌述看着几人越走越远心底绝望至极,忽然一咬牙道,“如果和表小姐有染的不是我家公子呢如果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生生担了这污名呢”
秦莞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她第一个顿住了脚步,却未回头。
而乌述所有的悲痛涌上,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担了污名不说还折了一条腿,还不远千里跟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诬陷我家公子杀了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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