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暗眯了眯眼。
他这才明白,虞焕臣是故意拖延时间套话,好让皇帝明白谁才是真正“里通外敌”的叛臣。
“败在你的手里,我不冤。”
崔暗举起双手后退一步,直至后背抵着宫墙的雕栏,往上一踩。
虞焕臣来不及阻拦,崔暗已仰面跃下城楼。
他迅速调整身形攀上交错的灯绳,借着绳索的力道缓冲,滚落在地。继而连杀了两名来不及反应的禁军,随即被等候已久的同党带走,借着夜色遮掩混入四处逃散的人群中。
虞焕臣重重一拍栏杆,眉头紧锁。
虞辛夷让宁子濯安顿好皇帝,上前道:“已经让人去追了,跑不掉的。”
虞焕臣想的并非是此事,即便他不出手,静王的人也绝不会放过崔暗。
他只是没想到从那么早开始,崔暗就在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了。
若非去年阴差阳错大病一场,错过北征,他不知道等待虞家的将会是什么。
……
宁殷的人动作很快,回到静王府时,那毁了一半面容的药郎已等候在庭中。
静王府没有颜色鲜丽的花灯,唯一的亮色,便是殿中成对交错的落地花枝烛台。
药郎明显有备而来,把脉看了宁殷的症状,便懒洋洋道:“这毒虽凶险,但因殿下体质特殊,吸入不多,暂且不算致命。”
药郎摸出两颗黑色的药丸,递给宁殷。
这药一看就知苦得慌,虞灵犀正要倒水给他送服,却见宁殷捏起那两颗药丸送于嘴中,细细嚼碎了咽下。
苦得舌根涩的药丸,他却享受得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糖果。
服下药丸约莫一盏茶,宁殷抬手抵着唇,面不改色地咳出一口鲜血来,鼻端也渗出一缕鲜红。
虞灵犀呼吸一窒:“怎么还会吐血?”
“小娘子莫怕,这毒血吐出来才好。”
药郎提笔写了一副方子,交给宁殷道,“每日两剂,连服七日。今夜过后我便要出京云游四海,还请殿下保重,再百毒不侵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说罢也不多留,背着药箱便拱手告辞。
侍从领了药方,下去煎药,殿中只剩下虞灵犀短促压抑的呼吸。
“哭什么。”
宁殷将虞灵犀揽入怀中,抬手给她拭去眼泪,低沉道,“就这么一个宝贝岁岁,若哭坏了,我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虞灵犀忍了一路,可瞧见宁殷唇上沾染的鲜血时,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她抬袖擦了擦他的唇畔,哽声艰涩道:“可是,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宁殷啊。”
宁殷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烛火熠熠生辉,心中破损的那道口子正在缓缓愈合,灌入温暖的热流。
他笑了起来,那笑衬着薄唇间晕染的血色,便显得格外靡丽疯狂。
“你知道吗,岁岁。”
宁殷以额轻轻触碰虞灵犀眉心的花钿,与她鼻尖抵着鼻尖,自语般轻声说,“我今夜很高兴。”
他缱绻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餍足,像是终于在自虐般的折腾中收获了一枚稀世珍宝。
虞灵犀千言万语哽在喉中,终是放软了身子。
好在宁殷服下药丸后,果真不再流鼻血。
他褪去衣物泡在水雾缭绕的汤池中,脸色也渐渐有了几分活人的气色。
片刻,他哗啦一声站起,冷白矫健的身躯上水珠滑落,就这样大喇喇踏着一地湿痕缓步上岸。
虞灵犀原本脱了鞋袜倚在榻上,猝然撞见满目腰窄腿长的结实躯体,心脏突地一蹦。
她下意识转过脸,抿唇道:“你早知道皇后要害你?”
宁殷随手抓起一件黑色外袍裹上,坐在虞灵犀对面:“要钓大鱼,自然要以身做饵。”
见她蹙起眉头,宁殷不在意地笑了声,“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就没人心疼了么?”
虞灵犀瞋了他一眼,心有余悸道,“既然有准备,那你为何不早点动手?你可以早点动手。”
宁殷墨发披散,单薄的黑袍衬得他的面颊异于常人地白。
他靠着椅背,想了想道:“因为想让岁岁心疼啊。”
他当时就想:灵犀心那么软,说不定自己可怜些,她就一辈子都舍不得离开了。
可是看到虞灵犀急得掉眼泪,看到她将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
到头来心疼的,却是他自己。
“就因为这个?”虞灵犀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