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徐庶一句,这个三十多岁、惯以豪爽著称的男子,被铃含怨一瞥,竟至于汗涔涔的,又是受用,又是惭愧。他将信递给铃,指着上面几行字说:
“瞧,在催诸葛亮成亲啊做母亲的都一样”
铃瞅了眼,从鼻子里哼出声冷气。
倒是均解释了铃这个淡漠的反应,小孩子笑嘻嘻地腻在铃腿边,说:“铃姐要快些嫁人才好二哥说了,等二姐嫁人后,他才去筹措自家的婚事嘻嘻嫁给谁呢铃姐喜欢的是、是”
没及均说出口,铃一巴掌拍在他腮上,薄怒道:“尽胡说”她一生气,原本白皙的瓜子脸上,立时泛上绯色,抿得紧紧的嘴唇活像一枚小叶子。斥罢均,铃掠了徐庶一眼,只一掠,马上又落到诸葛亮身上。然而那一掠,却足够使徐庶痴痴地望着,他望着诸葛铃窈窕的影子在月光下,水洗般整洁、干净,没有一处不妥帖,没有一处不惬意。
“铃”
徐庶才开口,话语便被诸葛亮清朗的声音冲去,诸葛亮说:“看”人们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天幕上,除了微黄的月牙外,只有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辰,诸葛亮所站的位置,正在这颗星辰之下
“那是北辰星啊。”诸葛亮快活地说,“北辰居于中,而众星拱之原来,只它孤零零的一颗,也能够照亮整个天空。二姐、元直,我得到了”
“得到什么”铃抢着问。
“我得到了我的字,二十岁该有的字。父亲为我起名为亮,是预料到接下来的天下,将像黎明前的漆黑,他盼望着他生在日蚀之时的儿子,能像北辰星般,多少照亮一些人、一些地方,一个县也好、一个郡也罢,一州、一国想必是父亲从没奢望的。父亲没有想的,我倒可以想一想。就叫孔明”诸葛亮伸出手,在空中一笔一画写下“孔明”二字,“孔明孔是非常,明是明亮,这个字,也正与亮字相合。元直”诸葛亮转面徐庶,踌躇满志地说,“你来做个见证到诸葛亮真能照亮隆中、照亮荆楚之时,你就就”
“我就输你两坛十年陈的女儿红”徐庶大笑。
“好、好”诸葛亮一把抓过徐庶的手,击掌笑道,“你我共一醉,十年陈的女儿红”
两个男子爽冽的笑声,被夜风传出去很远,一直传下小山,传入山对面的小草庐里。铃望着他二人,忽然心潮涌动,一面快活,一面激昂,一面却又怅然若失。眼前的二弟,再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再不会捏一把牛角梳,缠着要给自己梳头了,他再不会连声称赞二姐的头发比丝绸更滋润,比夜晚更黑,他的目光,将投入到更深广、更开阔也更沉重的天地,投入比隆中、襄樊更远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长出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他才能成为他想要做的那个人。而我,诸葛铃轻叹一声,抱住怀里的均,我和均,都要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甩在平平凡凡的灰尘里。到那时,我们只能从别人口里听到有关他的传奇,目之所及,兴许连“诸葛孔明”的影子,也都望不见了。
第4节:像北辰星一样亮4
隆中德高望重的庞德公家里,再次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青年们。诸葛亮忙罢农活,推开庞家门庭时,见屋里人头济济,他四下望了望,刚想找个角落坐下,就听一个声音说:“怎不坐到德公床前呢,孔明”循声望去,那是个身材矮小、国字脸的男子,穿着酒红的长衣,坐在显赫的坐席上,将手拍打着膝盖。
“士元兄”诸葛亮笑了笑,没有过去。
这男子名庞统,是庞德公的侄儿,司马徽称他为“南州士之冠冕”,意即南方一带最有才华的人,而德公也赠了他个绰号叫“凤雏”。庞统住在白沙州,今日特地赶来隆中,是想在清谈场上一举夺魁。
“来、来”
诸葛亮原想避避庞统的风头,没料半卧在床上的庞德公也招呼起他。被德公这一唤,他只好越过众人,行至床边。庞统正哂笑地望着他,诸葛亮没有像别人那样跪坐在席上;在德公眼皮底下,他想:可不该放肆。诸葛亮深深一礼,几乎将半个身子伏在地上。
庞统扑哧笑了一声。
庞德公轻描淡写地说:“孔明不用这样多礼。”一面抬抬手。他没有再将目光停在诸葛亮身上,扫视一圈,清清嗓子,开口说:“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听听年轻人的志向。公威,”他指指一旁欲言又止的孟建,“你先说说看。”
孟建字公威,和诸葛亮一样,也不是荆州本地人,他生长在汝南,因战乱流落至隆中。也许是相互了解背井离乡的心情吧,孟建与诸葛亮的关系比常人更好。此时被庞德公点到,孟建清清嗓子,道:“我听说,北方的曹操,是一代雄主,官渡之战,他击败了势力强大的袁绍。北方一统,当是五年内的事,”他说,“我想要北上,希望能在曹公麾下尽力。”
这话令众人一阵私语。官渡的整个战况,早就传至隆中。对能以几万兵力,歼灭袁绍几十万之众的曹操,青年们各怀羡慕、仰望之心。议论声里,只有诸葛亮默默无语,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孔明不赞成吗”孟建小声问。
“中原多的是士大夫,遨游何必归故乡”诸葛亮一语道破孟建在建功立业之后,更柔软、更冲动的想法:孟建是想要回故乡去哇听了这话,孟建脸上一红,低下头。
“看来孔明孜孜于功名呀”旁边的蒯祺故意大声说。五年前他娶了诸葛亮大姐,按理说该是诸葛亮的姐夫,但因为诸葛玄之死,诸葛家迅速破落,蒯祺很看不起诸葛亮,总要找些话来讽刺他。“孔明哪里不想家呢在阳都,诸葛家总还有几块田产吧只不过,假若回去,在人才茂盛的北方,孔明就要像一滴水被放入海里,连个影子也望不见了,哈哈”蒯祺大笑起来。
每个人都在等待诸葛亮反驳,庞统微微翘起唇角。诸葛亮只笑了笑,像根本没听见蒯祺的话。突然,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蠢材”。声音很轻,一闪就没了;偏偏叫座上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谁站出来说话”蒯祺喊道。
徐庶按住蒯祺想要直起的膝盖,忍着笑说:“难道还要再听一声蠢材么罢了,别在德公家里大呼小叫。”
没人注意到,客厅角落有个蒙着面纱的人,又是嘻嘻一笑。
直到庞统发言,众人才渐渐安静。庞统望望诸葛亮,笑道:“我是江南人,自然要一直守在江南。刘表”他直接呼出荆州牧之名,令在座都是一惊,“就像司马先生所说,他虽是个清醒人,可惜生性软弱,嘉奖善的却不能听从、厌恶恶的却不能摒弃,要我在他手下任事,只恐做不长久。而江东孙权,年纪轻轻,却从善如流,又有周瑜、张昭辅佐,日后必成一番大事。假若能选择,我愿意做孙权之臣。”未及众人叫好,庞统已转面诸葛亮问,“孔明呢”
“我”
“孔明兄长,不是入仕江东了吗”
“是。”
“孔明若去江东,要个一官半职,该不是难事吧”庞统笑道。
以穷小子的身份,被人轻视、揶揄,在诸葛亮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官半职,哪是我的愿望诸葛亮心道。可在德公面前,不必与庞统针锋相对,于是他笑着温声说:“身逢乱世,兄弟俩不该同处一地,以免相互牵制。一荣俱荣固然好,然而一损俱损,就伤害了家族之名。”
这番话,虽没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在里面,倒也没人能说不对。
尽管诸葛亮一再退让,庞统却不打算放过他。在来隆中之前,庞统就听说,孔明是最能言的,他想:一定要挫败诸葛亮的锐气,才不枉此行。
庞统拍去衣上一粒灰尘,又问:“孔明莫非不仕官”
“我是入世之人。”诸葛亮回答。
“去北方吗”庞统追问。假若诸葛亮回答是,就可以用他刚刚劝过孟建的话来反嘲他。
gu903();第5节:像北辰星一样亮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