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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罗周 2292 字 2023-10-06

火济得到蒲元飞刀时,正是五月十五。飞刀装在牦牛皮套里,柄上饰着镀有火纹的银边。抽刀在手,火济整个人为之一振:南中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刀口,在刃上绷一根皮绳,只轻轻抬手,绳子便一分为二这副刀令火济爱不释手,看到它,比看到十六岁少女还快活。他一会儿将它藏在怀里,一会儿掏它出来,翻来覆去地摩挲,不知不觉落到护卫队最后。直待糜威一声高喊,他才光着脚“啪嗒啪嗒”跑步追上。追至主车时,火济放眼一看,愣住了:百步远处,水势遄急,瘴气蒸腾,热浪翻滚原来,大军已至泸水。

马忠、李恢各率兵一万,与诸葛亮在此会师。

“丞相。”瘦高的李恢率先上前行礼,多年镇守南方使他有南人般粗黑的皮肤,“万想不到,高定、雍闿均已伏诛。”

马忠跟着说:“卑职又俘获了一人。”

“哦是谁”诸葛亮微微挑眉,一手托起一个,笑道,“德昂李恢之字、德信马忠之字多有辛苦。”

马忠将一人推上前。诸葛亮哑然失笑,不由得望向赵直,赵直端坐囚车,不屑地昂起头:这俘虏正是朱褒

“如何处置,望丞相示下。”马忠拱手问。

“就近押在味县,让他多做几个好梦吧。”诸葛亮笑道。

“不如一并杀了。”李恢忽然说。

一面说,李恢一面令人将三十名战俘押上。泸水在前,俘虏们腿脚发软,牙齿打架。突然,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猛扑到诸葛亮脚下,口里“咿咿呀呀”的,不住磕头。糜威跨前一步,拦在诸葛亮跟前。

“他说、他、不要死。”火济翻译道。

诸葛亮将征询的目光望向李恢。

“益州郡自古就是蛮夷居所,必须祷告神明,借阴兵之力,方能获胜。”李恢说,“只有在泸水旁拿人头祭祀,鬼神享用了祭品,才肯来相助。”

这是多年的习俗。秦朝大将王邯征蛮,就在此活杀了五百人传说那五百人的血气,使原本清凉的泸水一夜沸腾,一直热了近五百年热气散到诸葛亮脸上,使他眉目含混。刽子手扛着大斧,只等令下,就砍落三十一颗人头,一一丢入水里。泸水越深越热,人头沉至水底时,就几乎熟了。朱褒想到自己烹熟的头颅在水中滚翻的样子,一个激灵,裤裆热烘烘地湿了一大片。

“除非丞相不渡泸水。”李恢眼里闪过一丝谲笑。

“反正高、雍、朱之乱已平。”马忠也道。

将军们都不愿诸葛亮深入蛮荒,一旦越过天堑,人命就悬之一发,再难把握。万一丞相李恢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祈望诸葛亮接纳建议;而丞相之固执,他也早有耳闻。

果然,诸葛亮很快开了口:

“不行。”

“单对付这些人的话,”他指指朱褒,轻笑道,“亮就不来了。只须坐守成都,等候二位捷报。亮相信二位,”他望着马忠、李恢,又问,“二位呢不信亮吗”他之目的,是要建造一个稳定、富裕的后方,南中就是国家后方他不但要平定它,更重要的是改变它、建设它,芟夷缺漏、增益所长他想要令源源不断的金水、银泉从不毛之地里涌出来,令皮毛、山珍、丹漆尽可能地得到发掘,将医药引入蛮荒,将房屋、耕种、文字乃至历史,也一一引入。他要使南中真正纳入“国家”体系,使它就像成都、像汉中一般,变成“国家”的一部分。诸葛亮是个多欲的人,甚至算得上贪婪,他一眼望到赵直,忽然失笑。是了,赵直曾嘲笑他意欲摆布星辰,那诸葛亮心道:就摆布一次星辰给人们看

“渡江。”他下令说。

三十一个俘虏没有死,诸葛亮用面粉裹着牛羊肉代替了人头,以祭神灵。

从灼热江水上越过。

从潮湿丛林里穿过。

从干燥沙地里走过。

蛊术、毒泉、虫咬、蛇盘梦里世界,活生生展现在诸葛亮眼前,不同的是,它活生生地迷人,也活生生地危险、活生生地致命。为保存虎骁军,诸葛亮只挑选了其中三千人随行。加之马忠、李恢所率军卒及一些直属军,此次入蛮,蜀汉军有三万之众。“孟获手下呢”他问过火济。火济搓揉着飞刀穗子说:“有二十万男人。”

“男人”糜威扬扬眉。

“是男人就能杀人。”李恢想想又说,“这里的女人也可以。”

“女人也杀人”糜威吃了一惊。

李恢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诸葛亮大笑起来。

“孟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问。

火济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说:“他是个杂种。”

第86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6

孟获不是夷人,至少称不上一整个夷人。他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曾经很多次发生在南方。这些故事往往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开始,搀着恩惠、交合、许诺,搀着歌舞、篝火与婚礼,又以背叛、逃亡、等待、怨恨结束,孟获说答郎甸每一条藤,都是他母亲的一根白发;西珥湖每一滴水,都是他母亲的一颗眼泪。这些话就像生着翅膀的鸟,飞遍南中。孟获使用了一种与当地格格不入的语言,这令诸葛亮倍感好奇,他一度怀疑孟获受过学,他也怀疑正是因为这些多多少少羼兑着谎言与渲染的传说,令那个人一个“杂种”,成为了当地最强的统帅: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真有趣诸葛亮想,亲笔写了一份军令,传示三军。

军令只有四个字:“生擒孟获。”

闪电一般、滚雷一般的,战争在隆隆鼓声里掀开帷幕。蜀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九丝城城里男子们落荒而逃,只余一些妇孺老弱颤巍巍地坐在路旁。九丝城是南中最繁华、最坚固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座大城,没人想得到,它一夜间就落入蜀军之手因为没人能想到,蜀军会遁地术披坚执锐的军卒们,居然一眨眼就从地下跳了出来,血水染红刀口,那些奄奄一息的夷人,直至死时,才混混沌沌地想:这刀子是能劈破土地的或许也劈开了河流,使他们过来了。啊过来了呀。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是神祇在纵声大哭么,或是妖鬼在兴风作浪雨水重重敲打在悬挂于城楼的一整块翠玉上,风声咆哮,穿穴而过,似死灵惨惨厉厉,肆意飞舞。血迹流散在山石之间,映衬着包金镶银的图腾头骨。

火济一入城就屏了息,手指禁不住发抖。

暴雨里,诸葛亮手把湿漉漉的羽扇,正往山城大寨去。一滴水击到他面孔上,他没在意,火济却眼睁睁看到那水,是浅红色的

火济、糜威一左一右跟着诸葛亮踏上层层嵌着翡翠的石阶。

马忠、李恢在百步远处整顿兵马,清点战俘。

雨水织成密帘,令糜威看不清楚,他左手按住佩剑,右手扶着诸葛亮的肘臂,以防万一。飞凫箭在皮囊里沙沙作响,不知是自鸣还是受到了风雨冲击。乌号弓也在颤抖,糜威耸耸肩,将它推上去几寸。“老伙计,休整几日吧。”糜威想,抬手擦擦落在眼睛里的水珠。

一刹那一道寒光直袭

“丞相”糜威失声惊叫,一把抓住火济手腕

火济捏在手心的飞刀,已是不见。

糜威怒吼一声,一拳击中火济鼻梁,令他踉跄着跌坐在阶边。火济没有笑,也没有叫,他完全怔住,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像全不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射出飞刀了向着前面那个挺直、宽阔的背影,射出一刀一把他送给自己的飞刀没等糜威挥出第二拳,火济突然手腕反转,一刀往自己脖子刮去够了,趁着雨天,将仇怨、罪孽一一清洗,够了我不能见兄弟涂炭火济想,一死而已

“拦住他”

飞刀被糜威横掌切落,摔在阶上。

雨水、泪水朦朦胧胧的,朦胧里,火济看到前面晃了一晃像欲跌倒的人影,竟只是晃了晃,没有倒下。这个人啊淡淡的、沾着水的眉目,似有些伤感,仍然是羽扇纶巾,头巾、白扇,都更深了一层颜色。是诸葛亮,他蹙眉笑笑说:“有些疼啊。”一面走上前,拉火济起身。因为中刀,他背上衣裳裂了个口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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