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令孟获浑身如遭电击,他感觉他遇上了一生最难对付的敌人,比狐狸更狡猾、比鹰更快、比狮子更勇猛,又比影子更缠人。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令他想哭。汉人汉人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孟获说不出心下滋味,只胸口憋得难受,想要大叫、想要大哭,想要将头重重撞在熊耳山上,撞入奴诺水里,使水倒流,使山倾倒啊、啊、啊真该死哇
火济、糜威、李恢、马忠及军卒们,也一个个落了水。
孟获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水花飞溅,破碎了一夜夜寒冷的梦。
跑哇、跑哇从梦里跑出来,又跌跌撞撞地跑入梦里。毒泉丁冬丁冬,从高处流到低洼,翡翠跟随水影晃动,孔雀在白芷花丛里走来走去。孟获隐约看到一个光着脚的小孩子,在他前面飞奔。他几乎追到他时,那孩子又一下飞到更前面去了。追这念头一起就停不下了,孟获大步追赶着,听到水声、虫声、鸟声,听到藤花在“嗖嗖嗖”地抽芽,又听到一个女人在“嘤嘤嘤”地哭。“娘、娘”孩子高喊着。孟获也一道高喊着:“娘娘呀”
别哭了,娘。
爹呢
别再哭了,娘哟
爹会回来吗
娘别哭、别哭醒一醒,娘醒一醒哟
再不许汉人入南中
孟获一脚踩在一盘蛇上五色斑斓的眼镜蛇,冲他脚脖子就是一口。孟获想:是在做梦啊,醒了就好了,快些醒来醒来他将手肘往石头上重重一磕,肘子破了,流出血,疼到一激灵,再看脚踝上,两颗小小的伤口并未消失。活了二十八年,孟获头一次发现,南中这样美丽、安静、清晰,他头一次不像活在梦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找个妻子,生一堆孩子,天晴就晒晒太阳,下雨就讲讲故事。孟获想:那样挺好的。只可惜被蛇咬了。
孟获以为自己死了。
他乍一睁眼,以为自己到了黄泉。
没想到,黄泉下也能看见诸葛亮孟获叹了口气,勉强转过脸,这时他望见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射在一小片积雪上。雪将要化尽了,水滴子一点点往下掉,歌吟一般。孟获霍然坐起,疼痛袭来他刚试着移了移脚,一旁诸葛亮就按住了他,笑道:“年青人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诸葛亮挪来几卷丝帛,将帛纸一一展开,孟获揉揉眼睛,只见最前端画了苍穹、大地、画了金币一样的太阳、镰刀一样的月亮,紧跟其后的是个戴着五色羽饰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手里托起一只飞鹰;男子身旁,一站一跪着两个女人,跪着的无限仰慕地望着这个男子,而站着的手指西方,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与房屋,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盘飞在宫殿正上空,巨龙尾端跟着六条小龙,分别是赤、黑、黄、蓝、白、绿六色,每条小龙之后,又跟着个夷人,夷民牵着牛、马、羊,就像在天空放牧一般源源不断的牲口在地面奔涌,直至图卷末尾,才画了几个身穿官服的汉人。诸葛亮指着图画说:
第90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10
“能看懂么”
孟获点点头:“是那个传说”
“是啊,传说很久以前,七条龙飞至南中;其中之一爱上这里一个女子,与之交合,生下七子,小儿子七隆便是第一位南王;七,也从此成为南中吉数。”诸葛亮笑望着画里羽冠的男人说,“那便是七隆。我画了整整三日才成此图,就将它留下来吧,不但是传说,也是历史。这里现下没有文字,只得用图形记载;希望下次我来,南人们能将往事写给我看。”
“下次”孟获懵懵懂懂的。
“你睡了五日,这五日里,渠帅们纷纷来降,余下三成,仍在观望。”诸葛亮笑着又说,“在等你苏醒,等你做一个决定。”
一个归顺或者顽抗的决定。
一个和睦或者兵戎的决定。
这个决定,关系着千万条人命。
孟获忽然将目光落在自己被包好的足踝上,上面敷着汉人的药物。
“几月了”他低声问。
“九月。”
“哦,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吗”
“是。天气渐寒,亮不能多停留了。”
“这是第几次”
诸葛亮怔了怔,意识到孟获在问什么,笑笑说:“第五”
“我怎么记得是第六次”
“也许吧。”
“好”孟获翻身而起
孟获一瘸一拐地出了营;这次诸葛亮甚至没问他是否心服,面对如此倔强的青年,他心里怀着深深的爱护。“九月了,一定要在年底回到成都。”诸葛亮想,不禁捏紧羽扇,“至多再有十三日,十三天里,若孟获仍不归降,我将如何格杀他么”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颤,重重摇了摇头。
格杀他么
怀疑真会这样做。
诸葛亮慢慢叹了口气,正欲招呼李恢入帐,却见营帘一掀,一个人走进来了。赫然正是孟获看他双手,是被捆在一起的
“第七次,七是吉数。”孟获抬抬手,涩涩笑道,“羞愧难言,自缚来投。”
刹那诸葛亮心头一热:是欣慰和轻松。
他用金刀将孟获腕上绳索一分为二
gu903();“七擒七纵,自古未闻。丞相是上天派来的,天威难敌,南人永世不反请丞相在九丝城安置官吏”孟获双膝落地,高声说。将九丝城让出为官署,表明了他的决心。眼前人正是南中需要的:南中需要个高高在上的神人,一个怀着爱心、仁慈、智慧而又力量强大的人,一个能开垦荒蛮,于最冷硬的土地上种出庄稼、收获五谷的人。在孟获缚住自己双手时,他便想好了:诸葛亮就是那个人。所以他多加了一句:“获将兢兢业业、辅弼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