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顷刻间滚回了这一头。
“球球——”
球球开心得浑身的壳都在发抖。
“…………”
楚寒今转了话头:“那就在这里休息休息,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如果不适方便处理。”
越临点头:“我去找点水来喝。”
溪水在来时的路,楚寒今坐在原地等他回来。清风将他眼皮吹得闭拢,视野中依然有一片绿色,暖洋洋中,有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楚寒今睁眼,见球球抓着一颗小石子,牵他的手。
“怎么了?”楚寒今问。
球球将石子扔出数丈远,骨碌碌跑过去捡起来,回到原地又扔出去。
再捡。
再扔。
再捡。
……
示意两三次后,他抓着小石子再跑到楚寒今跟前,将石子塞到他掌心,两只白嫩的小脚拼命踱来踱去。
期待!
开心!
激动!
要父君扔!要父君扔!
楚寒今会意将漆黑的石子丢出去,球球立马跟着石头跑,美滋滋地又捡回来,捡回便把脑呆伸到楚寒今的掌心要摸摸。
楚寒今摸摸他的果壳,再扔石子儿。
反复玩了一会儿,楚寒感觉很像在逗小狗狗。
“……”
他唇角莫名牵了点笑意。球球来来回回跑累了,七手八脚爬到他身上,摊成一张大饼呼呼地喘气。
煦风吹来。
楚寒今摘了一株蕾部缀着紫红小芽的花,递到球球手里,谁知道他摸到花这么漂亮,对它居然被摘很伤心,萎靡地团成一团,脑袋抵在楚寒今的肩膀。
“……”
楚寒今心里哦了一声。
不小心在一颗小果球面前辣手摧花了。
一定是球球很喜欢的一株花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伤心?
楚寒今只好哄他。
陪球球玩了会儿,越临还没回来。
楚寒今离开草甸,沿着沟壑走到溪水边。溪流沿途长满了竹林,与草甸隔几亩荒田,野兔和松鼠时不时探出脑袋,在低矮的草里跳来跳去,并好奇地聚集到了某一处。
楚寒今走近。
是一滩新鲜的血。
沾着动物的毛发。
怎么会有血?
竹林的绿冠被风吹后发出沙沙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竹林后,背影漆黑,半低头,正将修长的手指抬高,捡起竹叶先拭去了较为大块的血渍。
楚寒今面色一怔。
越临擦去了大面积的血,走到溪水旁掬起一捧水将血渍慢慢洗干净,血渍将附近的溪水染红。
而在竹林后,躺着一头皮肉尽去的豹尸。
“……”
楚寒今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草甸。
球球滚在草丛里,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而他捏着那只野花,心情似乎还没好起来。
楚寒今坐下,想着刚才那一幕。
越临先前死状凄惨,被人千刀万剐,剜肉削骨,后面逐渐恢复了身体的骨架,不过一直破破烂烂长不出皮肉,只好用野兽的肉来填补,逐渐与身体的经脉融合为一体。
如果不出所料,方才越临应该是去捕猎野兽填补在了受伤的地方。
楚寒今等他回来。
等待的时间不长,越临的身影从山坡背后的桃树下踱出,步履比先前稳健,脸色也不复苍白,眼底星亮,比着更也有精神。
楚寒今目光意味深长,越临意识到了,问:“你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
越临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
“害怕吗?”
天地有气,运行持一,兴和衰不断地交替,但天地间的灵气总量始终保持不变。修道在此基础上讲究“采灵补灵,采元补元,采形补形”。想让一把剑灵气得拿东西去补,想法器变得灵气充沛也得拿东西补。
而越临被剜肉抽骨了,想要骨肉复生,也得拿相似的东西来换。世上不可能凭空冒出些什么。这是铁律。
“并不是害怕。”
楚寒今若有所思想到什么:“在你的候补选项中,有人食这一项,是吗?”
越临:“对。我会,但不愿意。”
楚寒今点了点头:“那就好。”
一念神魔,正在此处。
只要越临不杀人,不干损人利己的事,便不违背楚寒今的底线。
往山下走这一路,楚寒今顺便跟楚球球讲起了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修仙的人少,而天地间灵气充沛,灵石灵草灵兽俯拾皆是,那时候修道最容易得大乘。”
球球牵着他的衣角,歪头。
他能听懂越临和楚寒今说的一些话,但对某些东西又感到陌生。
楚寒今摸摸它的果壳:“知道什么叫修道吗?”
球球脑袋歪着,听不懂,表皮开始皱巴。
越临和楚寒今对上了视线。
其实两个人都思考过,球球明显根骨与普通人不同,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身已有了一副过人的体格,还能听懂他们谈论的内容,甚至有喜怒,但就是不会说话。
“或许因为植物没有发音的器官。”楚寒今当时说,“球球身上保留着一些植物的属性,这一关对他或许较难克服。”
不过好在,楚寒今已能够通过球球果壳的一些变化判断它的开心,生气,悲伤,甚至疑惑不解,还有喜欢。
楚寒今接着道:“人也是万物之一,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多些,谓之灵根;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少些,其实并无优劣之分,只不过在修道时参差不同。灵根好的人修道比普通人容易,差的人想修道还要修得比别人好,需要补充的灵气就更多。
“修道修道,举手念咒,就有呼风唤雨,驱策宇内之能。咒术是天道的一种技巧和规律,要以人的双手使出,则需要人的肉身作为灵气媒介。
如果肉身涵养的灵气有限,不能支撑咒术,则咒术无法施展;如果肉身的容量有限而骤然吸收的灵气太盛,无法承受,也会爆体而亡。大部分人修道,筑基、开光、融合、灵寂、金丹、元婴等等,最根本的只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楚寒今顿了一顿。
越临抱着剑,点了点头。
球球挠着果壳,小指甲划出细碎的声响,不解地让表皮皱了皱。
好像在问,什么呀,什么呀?
“那就是提升肉身涵养灵气的能力。”
楚寒今补充,“这是修道的根本。至于咒术,不过是附肉之毛,灵气不足以驱策,那就算掌握了一万本秘籍也无异于瞎子点灯,摸不到一点门路。”
球球表皮舒展开,似乎听懂了。
楚寒今挠挠他的果壳:
“正是因灵气总量有限,却又是修道者不可或缺的必须品,故而随着修道者越多,对灵气的争夺也越演越烈,逐渐有了魔道与正道的对立。”
球球表皮又皱起了。
听不懂听不懂。
这跟正道和魔道有什么关系?
越临道:“很简单。比如某普通人拥有一块蕴灵丰富的石头,一位道行深厚的修士正好想要这块石头,可这人就是不愿意给,那应该怎么办?”
球球歪了歪脑袋。
越临:“选择一,杀了这普通人,抢走灵石。”
楚寒今点头,补充:“这被定义为魔道。”
说完,沉默了会儿。
越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选择二,栽赃这灵石主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偷偷窝藏灵石修炼邪术,将会危及到很多人的生命安全。而这位修士实乃神仙转世,替天行道,杀了他取走他的灵石,还能收获济世救人的美誉。”
“…………”
楚寒今和他对视。
越临的内涵也太明显了。
“这是正道。
魔道嘛,吃人吐骨头,正道,吃人不吐骨头。”
楚寒今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唇瓣轻轻抿成了一道线。
越临探出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球球的脑袋,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球球仰着脑袋,小白脚踩在草地上,双手叉腰呆呆地看着两位父君。
他乌黑的头发钻出了几缕,被风吹着,飘来飘去。
“那就是不要。”
越临望着不远处的青山,声音低了下去:“既然人家不给,那就不要。可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拥有生杀予夺的能力,却并不从别人手里抢走什么。”
听到这里,楚寒今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正道,便是选择不要。”
可后来,该要都要,只不过学会了掩饰。
球球还仰着果壳包裹的小脸,看不到表情,只有一面偏黄绿色的壳,裂开了一部分,似乎快要露出脸蛋来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楚寒今轻轻牵着他的小手:“正和魔的对立从来不是派别。”
“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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