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百康撇着嘴,挺起有些驼的背,扬起下巴,俯视着系主任:“哈,我想想啊,那人穿了身黑风衣,领子还立起来了,裹的特别严实,不过那人挺胖的,怎么也得有一百七十斤吧,他个子不高,比我矮半个头,虽然捂得严,但是没遮到的地方我看到了白头发,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听声音也是不小了,得有四五十岁?
噢!他有点南方口音,但具体是哪儿的我就不知道了,感觉挺斯文的,像是读过书的。”
民警看了系主任一眼。
系主任沉默不语。
黄百康描述的这些特征都不算有代表性,光是A大就有不少教授符合,更不用说红娑研究院里了。
但这些信息也能排除不少人了,给后续的调查减轻了很多工作量。
他前几天才知道,黎容已经被保送A大了,如果这个人出自A大,那么必然会和黎容产生联系。
校长交代他,黎清立事件很敏感,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消息,都要慎重再慎重。
A大既要做秤上维持平衡的那块砝码,也要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客。
所以校长绝不允许,有人利用A大搅弄风云。
黄百康耸了耸肩膀,一字不差的说出了岑崤交代给他的话:“我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是对他的眼睛印象特别深刻,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第71章
——如果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这句话借着系主任的口,像缕不易察觉的风,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障,挤开摩肩接踵的人群,穿透裂开细纹的砖墙,在A大散布开来。
越是噤若寒蝉的控制,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有心人透过三两好友,捕捉到风声,便能脑补出一段准确度不到一半的幕后故事。
故事几层传导,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的真相。
一个月后,据说当初A大派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某个副教授,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
那人受访问院校的学术氛围感染,决定留在那所世界排名不及A大的学校进行纯理论研究,不再负责A大的教学工作。
副教授名叫徐纬,是一年前应聘到A大生化系工作的,之前他曾在南方省的大学教课,有次偶然听过黎清立的讲座,在饭局上结识了黎清立,后来拿着黎清立的推荐信,才能来到A大。
他的照片还挂在A大生化楼二楼的墙壁上,照片上的他长相富态,笑容和蔼,鬓角长着些许白发,他的眼睛不算大,因年纪上涨而有些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露出的黑眼仁很少,却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显得憨厚。
黎容将徐纬的照片拿给黄百康看,黄百康眯着眼睛瞪了老半天,最后砸吧砸吧嘴:“我是真不记得了,挺像的,但我又不确定。”
黎容也没指望能从黄百康这里得到别的信息,照片随手撕掉后,他叮嘱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找你。”
黄百康拉了把掉漆破皮的铁椅子,往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吸了吸鼻子:“我懂。”
他是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恩怨纠葛,不过他清楚,这位不敢回来的徐纬,还有一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被面前这个高中生摆了一道。
黄百康嘬牙花,忍不住道:“我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这么厉害?”
黎清立,顾浓,律因絮,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红娑研究院,这些原本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名词,被他搜了个遍。
他知道七八月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还是在拘留所里,大家集体观看新闻的时候,记者提了一嘴。
拘留所里条件特别差,他们平时待着都心烦,难得有点轰动的大事,大家就扯开膀子议论。
有人骂黎清立不是东西,做假药坑人,有人说红娑研究院蛀虫一点不比外头少,别看他们平时光鲜亮丽。
黄百康也挺奇怪的,都蹲到这儿来了,还有闲心骂别人不是东西。
不过他懒得关心,别人有多少家财,坑了多少人都和他无关。
他这次倒霉进来了,下次争取不那么倒霉,反正糊里糊涂,浑浑噩噩,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但他一共见了黎容两次,两次都见识了旁人没有见过的黎容的面孔,他突然对这一家子开始感兴趣了。
要是他遇到云端跌落,千夫所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场面,他早就找颗歪脖树,拿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黎容就没有。
他早就听说黎容是煤气中毒中幸存下来的,父母都死了,家里也被搬空了,网上骂声持续了至少一个月,连家里玻璃都被人砸过。
他不知道黎容为什么就有那么旺盛的生存的欲望,甚至还能思考,能筹谋,能算计。
怎么就连一点消沉都没有呢?
这样的人生,虽然磨砻淬火,遍体鳞伤,但是好生动鲜活,独一无二。
光是靠近这样的生命,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感染,不甘心浑浑噩噩的糊弄一生。
黎容低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黄百康,看着他许久没换过的脏兮兮松弛的汗衫,又看着那双有些凶巴巴的眼睛。
这个人,跟他曾经的世界毫不相关。
他们就像完全不会重合的,存在于两个位面的直线,应该连说句话的交集都没有。
黎容静默一会儿,终于勾唇,轻声问道:“我说我父母没做过那些事,是冤枉的,你信吗?”
“信啊。”黄百康根本没有犹豫,直白的,坦荡的,视若平常的给了黎容回答。
黎容却因此怔忪了几秒,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该轻易从黄百康口中说出来,至少,他应该拿出理由,或者坚定他这么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