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原本不是商贸往来重地,做私茶生意的人也少有往那边贩运,官府的查禁在那个方向也很松。
直到去年年初那股东边来的客人让王小波牵头走这条线,王小波和李顺看了之后,估摸着这股外来户说不定是搭上了一两个戎州以南金沙江沿岸的南蛮部族,这些蛮子也需要茶叶,却能拿一些热带特产来交易,虽然利益不算大,但是考虑到是官府监控的盲点,倒也是颇有可观了。
李顺到得镇上,正赶上姐夫王小波卸完船货、需要寻人装车青城山上不种粮米,坡地上种茶贩售之后,私商回程时都需要买回粮米蔬菜、肉食常用物件,往往比去程的时候船只吃水还深,到了地头也需要雇佣一群临时的力役帮着卸运,若是寻常合法的商人,自然是可以通过正规渠道雇人,而王小波是私商,因此每次回程都要小舅子接应。
王小波身高八尺,样貌却是颇为清秀,一身曷衣短打的装扮,手足露出些深色的沧桑皮肤,一看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苦人家出身,在这一群私商当中衣着居然连从人都不如,但是却好在够显眼。李顺老远就看到了姐夫,跑上来见礼,王小波一把抓住胳膊,先斥责小舅子不知礼数:“怎得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先见过林公子”
王小波说着时,李顺才注意到他身后转过一个容貌俊美的锦衣公子,正是去年来到天师洞寻访先师故友的浙江客人,名叫林退思。据私下里说,这林公子还在吴越国中过举,后来弃官不做做了居士自己修行,家中祖上是富商,因此也不虞不务正业当然了,在吴越中过举这种事情,王小波和李顺都是不会往外传的,哪怕天师洞也只有一两个人知道。
“洒家是个粗人,失了礼数还望林公子海涵”
“王当家的苛责了李壮士这豪爽性子,正是与某对路,何必多礼。却是帮某家把这批私货搬上山去再说。”
李顺应了,分出十辆驴车装货,力夫陡然觉得林公子的私货十分沉重,也不敢声张,略略示意了一下李顺,李顺一掂量也觉得有异,却故作不知,照样拖着一路赶回自家在天师洞半山腰的庄子。王小波一路上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思忖些啥,总归是心不在焉,许是这大金主林公子在半路上已近给他透过一些底了。
到了地头,李顺一把拉过王小波悄悄问道:“姐夫,这是发生了啥了估摸着林公子这一小批私货就有两万斤,看大小又不大,怕都是铁器吧。”
王小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了话说到:“何止两万斤,这十几件货还不算紧要的,咱自己人带来的另外的行头,怕是七八万斤都有喏,便是和粮车一起拉回来埋在底下的,林公子都懒得瞒着咱了。”
李顺过去,掏开一辆粮车,从底下抽出一个麻布长包,解开一看,赫然是长枪横刀,尽皆军中利器粗略一计点,王小波这一趟带回来的怕没有数千件精良的锻钢兵刃、以及部分衣甲。李顺见状惊呼:“林公子果然是吴越王的人”
“不错,事到如今,某也不打算瞒着王、李二位壮士了。”林退思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院门口,让李顺颇为紧张了一下,林退思等对方的惊讶略微退去了一些之后,才继续说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家大王此番也不是为了一姓之富贵才这般折腾,实在是为了救国救民王壮士也跟着咱吴越的商队出去见过世面的了,这半年来往外跑的两次,也见过当年大理国那等蛮荒地界上,如今在我吴越王治下多年,已经成了何等平安乐土,蛮夷腥膻遍地之所在,也能成汉统王道之乐土。我吴越百姓自十余年前起,便不必服徭役,朝廷但要筑城修河,皆是出资雇工,或以豪商筹备、以路权归于豪商种种善政,不一而足,相信李壮士纵然不曾出川,也是略有耳闻的了。若是吴越王天兵到此,王全斌等残害蜀民之凶徒又岂能有好下场”
“说得好听,赵匡胤老儿入川之前,也多有细作声言孟昶用民过重,聚敛无度,到了赵宋得了西川,还不是变本加厉”
看到小舅子一下子还没有转过弯来,王小波及时喝断李顺的无礼,劝说道:“不得胡言林公子所言说,某家此番出川也都是看到了的,决然不是作伪。吴越王若是要示我蜀民以仁政,不可能设那么大的局。而且吴越人不必服徭役,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而且林公子此番要咱做的,也不是作乱接应王师那么简单。”
说着,王小波又花了一阵子时间给李顺大致解释了此番他出川经商的见闻,包括在昭通、攀枝花那些山里看到的变化、吴越人民,尤其是那些原本不是吴越人的新附民的生存状态,这才渐渐打消了李顺的抵触。
“不过,吴越王此举不是要咱接应吴越军队,却是又为何事呢”
“李壮士问得好我吴越国素来是推崇除开荒殖民以外,凡天下田亩绝无免税之理,任从你是高官豪族、名山僧道,皆不能免税,以防应税数额被地方官府摊派到贫苦百姓头上。然川中之地素来不曾遭遇流贼,说难听一些,欺霸地方的豪族从大唐至今都不曾流动,任从王建、孟知祥还是赵匡胤得了西川,地方上都是不能得罪这些人。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吴越大军纵然鼎革得蜀,也不过是继续以旁户养豪族,又算得什么仁政呢”
李顺依然不解:“那是要”
“吴越王是想咱这等受欺压的旁户组织起来,先做出头鸟,反了那些豪门大族。”王小波接过话头,叹息了一口,似乎还有一丝犹豫,“到时候若是宋军要想入川剿灭咱们,吴越王自会有别的法子增援我等,并断绝夔州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