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宅大门,众目睽睽下用刀鞘肆意拍打王氏家主王元鹿的脸,用马拖死了几个家丁仆从,嚣张跋扈到了极致。这不就遭报应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恶人自有天来收,古人诚不欺我
然而沙河洲那一战没有丝毫音讯传出,仿佛那片黑沙白雪之地仍是一片荒凉安详。那里明明死了一个沧海军都统,死了上百条人命,死了一个当年天下第二的武夫,死了一个从五品帝都城防军将领,调动近两万兵马,全被轻飘飘一句凶手不知带过。
真正的始作俑者正聚在一起,相谈甚欢,成王败寇就是如此。
夜星辰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多谢郭爷爷出手,要不然死在沙河洲的就是晚辈了”
“哎不敢当不敢当,你呀,身负大气运,这大势都在你这边,老夫也不过就借势出手,锦上添花罢了。老夫要是不出手啊,肯定还有人搭救你,王钟离那时候不久提枪挎刀守在暗处么再不济还有尚吉城城主这张保命符,你这后生,无论如何都死不了”被剥去大红蟒袍的郭阿蒙一袭黑袍,缩坐在椅中,脚前摆着泥炉火盆,双手插在袖子中。
褪去猩红蟒袍的郭阿蒙仿佛连带着那份阴柔杀气与江湖第一人的霸气一同褪去,如一个白发苍苍烤火喝茶儿孙满堂的富家翁。
他顿了顿,撅起嘴唇,不屑道:“其实也不算白去,摘了公冶鹰的脑袋,当年天下前十高手死绝了,老夫就算彻底掐死了梵阳江湖,也算一桩美事”
“真要谢啊,就谢宁正吧若不是这丫头死活不放心,老夫也不会折腾这把老骨头去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
一直没出声的宁正低下了头,双手揪着长袍衣摆,脸上泛出了朝霞般的红晕。
夜星辰伸手抚在她脸上,柔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宁正嗫嚅道。
老太监看在眼里,开怀笑了,宁正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虽说没有富家千金的张扬跋扈不懂礼数,但皇家大气十足,见人待物都尽显皇家凤仪,哪里有过这般小女子作态当真是有了心上人,就跟荡漾了一池春水一样。
“星辰啊,等沧海军那批武士调到你麾下,你这个北辰将军的位置就坐实了,陛下呢,对宁正殿下和你之间的事,没点头也没摇头,应该还是想看看你成色火候,急不得现在你也到了帝都,陛下赐你的宅子离皇宫不远,你两人见面不成问题,犹记得当时殿下离开尚吉城时,你被拾掇得血惨依旧不撒手,如今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等着瞧着,梦阳和梵阳这事没完,治理国家,无非就是文治武功四个字,文人治盛世的时月算是了解了,青河城那一战的影子还没散呢,这年都过得不怎么舒心,将来啊,就是武将的天下,是你们几位将军纵横捭阖的年代,多少年都没仗打了,你赶上了大时代了”郭阿蒙颤巍巍地说道。
夜星辰静静听着,凝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觉得能说出这等磅礴言语的人,真的会是个宦官忠犬宦官之首,位高权重,一度坐到御前总管大太监的位置上,一手压得梵阳江湖二十年不得喘息,亲手杀了梵阳江湖前十高手能做出这等大事,真就是个太监所为
夜星辰可以肯定,除却城主爷爷外,郭阿蒙是他见过最伟岸的老人,比之在极北草原那几年,遇到的大萨满,老君王都来得苍然霸道,只身一人就做出了一番大事,若给他千军万马,又该如何了得
“星辰啊,宁正这姑娘,看起来整天蹦蹦跳跳笑呵呵的,其实心思细腻着呢受了委屈也不说,就自个闷着,别人一问,她还嘴硬说没事,其实她都把那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呢今后宁正就要你费心了,我老人家以后就再管不了事儿了”老太监慈祥地看着宁正,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着温柔。
“郭爷爷,乱说什么呢”宁正嗔声道,脸颊上的红霞氤氲开来,都红到了耳根。
“星辰,你是要成大事的人,我老人家活了快一百岁,什么年轻人没见过独独看好你,你这后生,很容易让人觉得放心,这也是我老人家舍得把宁正交给你的原因。但是啊,你是帝国的北辰将军,是要捍卫梵阳帝国的大将军,切记莫要让儿女情长扰了心思,也切莫冷了心爱女子的心意,家国大事,儿女情长,本身就不可兼得,但你必须得面面俱到,懂么”老太监眯起眼,看着那双红色的瞳孔,声音低沉。
夜星辰犹豫了一瞬,缓缓点头,从没见过这样肃穆庄重的点头,一寸一寸低下头,又一寸一寸扬上去,仿佛点头本身已变成了庄重的仪式。
他侧头看着一直低头不敢看他的宁正,他知道他的瞳孔已经从明澈的珊瑚红变成了炭火般的猩红,他杀了人,他用咒术操纵了帝国皇子,他开始反抗现有的规则,制定自己的新规则,以神明般的姿态降临世间,带着滔天怒火,带着无限恨意,带着一去不回头的决然。
从很早他就知道,咒术师的血统其实是一股疯血,与其说是咒术师在驾驭血脉之力,不如说是血脉之力在侵蚀咒术师的心神。在极北时,他被掳到一个山洞中,结果咒术力量爆发,凶残杀死三十余人,那时他倚坐在冰雪皇座上,凝视支离破碎的尸块,只觉一阵痛快,只想杀更多的人,因此他才狠命练习刀术,打熬体魄,尽量不动用咒术力量。可沙河洲一战,因他一人牵动了太多人的性命,小五和六子,王钟离,李轻裘,郭爷爷这些人义无反顾为他不顾性命,他能再面对第二个雨萌额尔敦可图,第三个,第四个么他不想再看到关心他的人惨死了,为此,他甘愿堕入黑暗中。
他知道,他今后再也不能亲吻婴孩,因为他不敢正视那双纯净的眼睛。今后他注定要活在永不见天日的梦靥中,无法安然入睡。甚至不敢拥抱他心爱的姑娘,他怕她会畏惧自己,会害怕他的所做的事。
他的眼睛会越来越红,会从珊瑚般的颜色变成炭火般的猩红,接着变成噙满鲜血的暗红。
到那时,他还敢大声说爱么还能与小五和六子一起欢笑么还能怀着歉疚缅怀安眠在极北雪山上的雨萌么
这一瞬,他只觉浑身冰凉,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手上涌起一抹温热,宁正握住了他的手,他惊觉抬起头,看到那双碧澈的眸子,温柔美好,像冬日里一束温暖阳光照耀在他脸上,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拽到明媚阳光下。
他竟泪流满面,这么些天,在青河城时哥哥夜渊鸿为他惨死,深陷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棋盘中,长途奔袭截杀,回到帝都后又要应付一众谄媚权臣,这几个月,他身心俱疲,直到现在,被宁正握住了手,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血管里淌动不是冰雪,仍然是温热的鲜血,他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星辰,走吧”宁正站起身,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
他顺从地起身,任由她牵着,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犹豫,只要跟着她走就好
郭阿蒙唏嘘不已,他知道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心里有多疲惫,年纪轻轻就要担负这么多,谁能撑得住
宁正对他歉意地点了点头,他报以微笑,示意他们离开。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年轻人啊,这不算丢人,真的,并不丢人。
看着他们走了,郭阿蒙轻叹一口气,朗声道:“白公公,进来吧”
如今已换上一身大红蟒袍的白洪连面对这曾经皇宫第一人,仍是大气都不敢出,毕恭毕敬,将手上的篮子放下,谦逊道:“白洪连给郭公公请安”
“免了,现在你才是宦官之首,你给老夫请安,当真受不起”嘴上虽然这么说,郭阿蒙依旧双脚靠着泥炉火盆,坐在椅子里未有起身。
白洪连也不计较,他不敢计较郭阿蒙不讲礼数,他犹未忘记当初被这位大貂铛呵斥责罚的回忆。
gu903();更何况,他何必要与将死之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