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也极其轻松,和他掌中的剑一样,只是欲发而止的含蓄,一派斯文,却是蕴含着不可轻视的后发雷霆万钧。
毕竟这位九先生有其一定深度,并非一般泛泛者流,正是如此,才越加的战栗于对方看似无形的剑势之下。一霎间,他脸上已布满了汗珠,岂知一瞬间的迫出战圈,便再也无能踏进。
简昆仑的寓动于静,其实高超秀逸,绵密精严,已说明了他晋身剑坛的超然实力,浓眉汉子果真抵死相拼,便是迫近无赖,等而下之了,缓缓地收回了双手,只是默默地向对方望着。
“足下剑法骄马弄衔而欲行,粲女窥帘而未出,千辟万灌,已无炉锤之迹,看来已入上乘境界,在下绝非其敌,钦佩,钦佩”
一面说,不免着实向对方少年打量了几眼,颇有感愧地又自叹了一声。
“话虽如此,今天你管了这件闲事,却也为自己树了大敌,终将不免一死,却为你不值”
边说边自退后,倏地拧身纵上大船,向着一旁船家模样汉子叱道:“走”
转瞬间,般放江心,顺流直下而逝。
简昆仑一面收剑收鞘,远远向着白马上的灰衣相公打了一揖,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黑马,径自策马自去。
白马上的灰衣相公唤了声:“喂”忙即纵马跟上来,紫脸大汉紧紧随着他身边。
却在这一霎,远远传过来擂鼓般的一阵蹄声,大群人马,云也似沿着江岸,逆行而上,将士的头盔,映着晚霞,闪动着火焰般的大片流光,俨然是大军来了。
马上的灰衣相公先是一怔,紧接着不由微微地笑了。
紫脸大汉“啊”了一声,勒往了马大喜道:“李将军来了”
一时喜极泪下。他终于得脱仔肩,暂时卸下了单身护卫圣驾的千钧重担。
李将军李定国,延安人氏,字一人,与孙可望同投永历帝,封晋王,可望反,李独奉帝转战四方,入桂滇,大败可望,却不敌清兵,且败且走,矢志忠贞不贰。
永历帝便是白马上面有病容的灰衣相公了。
紫脸大汉莫思成,原桂王府侍卫首领,后随李定国,官居副将。
眼看着李将军的勤王大军,风起云涌,弥天盖野而来。不经意,身边的那个黄衣少年简昆仑却走失了。
时清世祖顺治四年,永历帝败走桂南。
第三回陌上花开君知否
“明朝是不行了完了”
长榻上的年老方士,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只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启开碗盖,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十分平和地向面前的简昆仑注视着。
“眼前朱由榔这个孤君其志可嘉,其势可哀李定国、丁魁楚、瞿式耜
都将无能成就大事,未来天下终为异族所统,欲振乏力,欲振乏力少君你的苦心怕是终将白费了。”
简昆仑苦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那年老文士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可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几日我夜观星象,永历帝败像虽显,却有将星扶助,一半时还不致受害也只能以此告慰了,又能如何”
草堂明净,秋光可人。
值此金风送爽,百花凋谢,惟窗前名兰,花开淋漓,独立寒秋。风格清高,直似花中君子。
眼前一盆百炼金钢,绽放得极为出色,老人特把它置放眼前,便于随时观赏。
澹泊明志,养性功深。
越是有内涵的人,越不易为忧伤所困,那也只是说这类人心胸开阔,较能提得起,放得下,较诸常人不着形迹而已。
眼前年老文士再次向简昆仑注视时,深邃的目光里,竟然不免为忧伤所感染。
“你父亲长我六岁,人品武功,道德学问,并世无双,他也是我这一生最钦敬的一个人,承他不弃,交了我这么个朋友,多年来一直引为知己,这一次更打发你来看我,足见他老哥没有把我当外人”
简昆仑只是听着,情知对方必有下文。
“那一年,我看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
比了一个手势,他接着说:“大概才五六岁,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这么大了,总有二十了吧”
简昆仑又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父亲一直推许的这位老友王剑书生崔平。父亲曾推许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有北秦南崔之誉。
北秦指的是沧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对方这个老人。
“你父亲自患病闭门不出,这二十年江湖间变化很大,这一点我务必要跟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以你父亲那身本事,虽说中年以后即不良于行,且不便于武术运行,但是他的智慧见解均还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诣也就可想而知,回头我要亲自拜识一下,还请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简昆仑躬身道:“岂敢这次离山,父亲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请教,这一点家父信中应该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轻轻抬起一只手,捋着颔下的一络羊须。那只手五指修长,且留着晶莹透剔的长长指甲,白皙细长,宛如妇人,且在无名指上戴着个其色澄碧的翠马蹬戒指。这只手无论你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应是属于斯文一型,抻抻纸,提提笔,理应在行,挑丝弄琴,引笛莳花,更属分内,至于拿刀动剑,好像就牵强了,特别是属于个中翘楚,一流的剑中高手,诚然不可思议。
“你父亲太客气了”崔平微微一笑,“什么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过誉、溢美之词要说到剑,你父亲才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只是轻易不露而已,那是因为”
看了简昆仑一眼,崔平暂时压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名高见嫉,木秀风摧这个天底下,谁也不敢自称老大,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少君,你千万可得要记住这句话否则可要吃大亏我想这便是你父亲打发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着一双细细的长眼,向对方瞧着。
简昆仑应道:“我记住了。”
“现在记住,却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经开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间一派正经。
“开罪了一个大敌,这个大敌便是我与你父亲联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你才一出来,便与他们结上了梁子,这个梁子还不小”
简昆仑呆了一呆,心里随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