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此时,他还是心疼她,也怜悯自己。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直等到她的手微微暖起来,他才起身离开。
门外傅正襄正靠在窗口抽烟,医生严厉禁止他吸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一根,万分珍惜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抽着。
谢仕甫慢慢的走过去。
“思桥,”傅正襄看了他一眼,说,“我对不住你。”
谢仕甫看着窗外,远处黑黢黢的屋脊上还有未化掉的一大片雪,映着日光,十分刺眼。
“傅怀瑾,”谢仕甫沉默了一晌,忽然开口,“本来我有个计划,我想带着薇莺离开,人我已经找好了,路线我也安排了。哪怕薇莺不愿意,我也要强行带走她,我原以为时日长了,她自然会安心跟着我。”
傅正襄惊奇的看了他一眼:“不愧是宋市长看好的人,有胆气,看来你的长进很大啊。”
他顿了顿:“不过,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们,没用的。”
“的确没用,”谢仕甫笑了笑,“是我一厢情愿。”
他的笑容惨淡而无望,连带着傅正襄的心也酸涩起来。
“思桥,”他抽了口烟,道:“我一直记得你到永安驻防营里找我,你说让我善待微盈,我说我做不到,我那时知道我面临一场难以生还的战斗,我连命都不保,拿什么向你承诺是我自私,明知道生死难卜,却还放不了手。”
谢仕甫不语。
傅正襄微微一笑:“你那时还说先来后到,我比你不知早多少时间认识她,她家中遭逢遽变,我原以为她会向我求助,谁知等来等去,却没了她的消息。早知道她如此倔强,我定然第一时间施以援手,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情。我派人打探消息,好不容易才得知她流落永安,于是我趁着永安驻防团换人之际,向上头打报告要求调任永安。其实这事无所谓先来后到,哪怕当时你已梳拢她,我还是会抢过来。”
谢仕甫忍不住问道:“如今的沪上正如当初的永安,倭贼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要来犯,我想你等你康复,必定还是要上战场,你叫薇莺这次又怎么办”
傅正襄终于抽完了那根烟,他扔下烟头,笑道:“我傅某人一条命是我中华民族的,也是她的,我当为国家而死战到底,也当为她而好好活着。”
他拍了拍谢仕甫的肩头:“思桥,她是我的命,我不能把她让给任何人。”
他说完这话,两人之间蓦然静寂下来。
病房里传来几声咳嗽,起先还好,后来咳的越发撕心裂肺,傅正襄匆忙转身进去了。
谢仕甫一人站立在窗前,日头渐渐有些偏西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薇莺,她穿着一身锦缎的素白旗袍,旗袍上错落的绣着几朵粉色海棠。
她站在潘府园子里,那时正值春日,园子里花团锦簇。
他在不远处怔忡的看着她,心中一阵阵的悸动。
他命中注定要遇上她,而只有遇上了她,方才不负春光晴好。
哪怕这一路上他担了一种情深,十分心苦,哪怕他的心痛比欢喜多,可他一样管不住自己,想起这些却还是甘之若饴。
傅正襄进了病房,赶紧把薇莺扶起身,他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薇莺擦了擦眼泪:“你来干嘛”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
“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刚才见思桥在这里,我就没进来。”
薇莺看着他,忽然嗅了嗅:“你又抽烟了”
“没,”傅正襄笑道,“兴许是哪里沾上的。”
“不对”薇莺凑近了又闻闻,突然泪光闪闪的怒瞪着他,“你骗我”
傅正襄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给她擦眼泪,谁知她看见他残缺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是我不对”傅正襄恨不得赌咒发誓,“我不该抽烟,不该骗你”
薇莺泣道:“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呢”
傅正襄头都大了:“我这不是实在忍不住么,我下次绝不再犯了,你监督我,我说到做到。”
薇莺靠在枕头上,把脸偏过去:“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可监督不了你。”
傅正襄望着她,不由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个倔丫头,也只有我能制得住你。”
谁知她又恼了:“你那么能耐,随便一枪就能崩了我,犯得着制住我么”
傅正襄伸手搂住她的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你还生着病,就少伤心一点吧。”
她挣了挣,傅正襄连忙摁住她的手:“别乱动,针头掉出来,难过的还是你自己。”
她果然不动了,脑袋搁在傅正襄的肩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喂。”
“嗯”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要听实话”
“那你还是说假话吧。”
傅正襄扑哧一笑,笑完了也叹气:“你已经尽力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她安静下来,傅正襄觉得脖颈里一阵潮湿,她又哭了。
他觉得很无奈,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等你伤好了,你是不是还要去军营”她忽然问。
“是,”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有几分迟疑,“原驻防永安的十九师三十六团的建制缩编,与沪上的独立第六十七旅合并,我调任第六十七旅旅长。”
薇莺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升衔了没有。”
“升了。”
“升少将了”
“嗯。”
“傅将军”薇莺声音低低的,“三十岁的将军”
她偏头朝他笑了一笑:“傅正襄,你这样的人才不待在军营里真是浪费了。如今报纸上提到你,一定都是年轻有为,英勇善战。”
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报纸上怎么说我管不着,只要你心里念着我好就行。”
她嗔了他一眼,抬起那只没有针头的手也搂住他:“只怕你身上有些旁人不知道的好和坏,在这世上没人比我清楚了。”
薇莺在医院里躺了两日,精神逐渐好起来。
这日下午,她又半躺着打吊针,忽然病房门被傅正襄推开:“微盈,你看谁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扑过来一个人:“莺莺姐”
薇莺怔了怔,忽然喜极而泣:“韭芽”
韭芽从她怀里抬起头,满脸泪痕:“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莺莺姐了”
“韭芽,”薇莺紧紧的搂住她,哭道:“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两人抱头痛哭了良久,一旁两个男人终于看不过眼了。
gu903();“微盈。”傅正襄咳了一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