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宫中连一块点心全寻不出来。幸亏白天皇后在太后驾前伺候,见光绪以病后之躯直直地听一天戏,又受了连营寨的感动,伏在御案上面如死灰,皇后见了,心中老大不忍。等伺候过了太后,急忙忙回到自己宫中,取了一盒牛奶酥,冲了一碗杏仁茶,带了自己一个贴身小太监,来至光绪的寝宫,吩咐看门太监,快去奏皇上,就说皇后前来请安。这乃是君主专制国的体制。虽夫妇之亲,不能自由出入,必须有旨宣召,方敢进来。光绪听说皇后到了,料想必然带有食物,正在饥渴之时,不觉大喜,忙传旨快叫皇后进来。皇后进入寝宫,见了光绪,才要屈膝请安,光绪一把手将她揪住,似哭地问道:“御妻你可曾带有点心来吗”皇后道:“臣妾想到圣驾累了一天,必然饥饿,特呈进牛奶酥同杏仁茶,请皇上随意用一点吧。”光绪听见这话,仿佛小儿得饼一般,欢喜得无可不可。随皇后的小太监立时揭开盒盖,将两宗食物取出来,摆在龙书案上。光绪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如疾风卷残云一般,不大工夫将一盘奶酥俱都吃净。然后端起杏仁茶来,一饮而干,向皇后道:“多谢御妻挂念,要不然,今天晚上朕就要为饿殍了。”皇后道:“主子圣体新愈,一切饮食起居臣妾本当随时伺候,只因”皇后说到这里,连忙咽住不敢再往下说了,吩咐小太监将家具放在盒中,向光绪告辞,便要回宫。
光绪一把揪住不肯放行,说难得御妻今天到我宫里来,咱夫妻趁此时清静,正好谈谈一心,你何必忙着走呢。皇后发急道:“我的爷,你我在这里畅谈,明天这个风声传到慈宁宫去,我的罪过便大了。轻者一顿申饬,重者嘴巴子便要上脸。我的皇爷呀,求你天恩,放我赶紧回宫吧。”这一番话益发触动了光绪的心病,只见他双眉一皱,将脚一跺,叹道:“算了吧,大不及不过将我废归藩邸,我此时所求的,就是这一着。再往下说,就是将我降为庶民,你我夫妻,度那米盐岁月,也强似在皇宫中受这桎梏生涯。御妻你无论受甚样委屈,今晚也得陪我谈一谈,我心中千言万语,只是不能向人发泄,今晚也要倾吐无遗了。”皇后到此时,真是进退两难。要坐下谈吧,生怕光绪说出愤恨的话来,传到太后耳中,连自己全要随着受祸。不坐下谈吧,夫妻之情怎好过却,况且光绪虽然不得志,他总是皇上,圣旨谁敢不遵。只得狠一狠心,勉强坐下,先对光绪道:“爷的肺病才好一点,总以调摄精神,静养为是。多说话恐怕劳神,还是少说两句吧。”光绪冷笑了两声道:“御妻,人家盼我立时死了才称心,你何必这样爱惜我呢。今天的连营寨,你也曾看见了,这明明是拿我比作刘玄德,恨不得即刻也演那白帝托孤的故事。到底我哪里配比刘玄德人家虽然是偏安西蜀,到底纵横一世,不愧是一位大英雄。他有一个诸葛孔明,能够尽其所长,为汉家延一线之绪。至于我呢,仅仅一个康有为,我看他的才实在不在孔明以下,所以推心置腹,想要变法维新,早早实行立宪,将清家的宗社做成万世一系,方才如了我的志愿。没想到触怒了母后权臣,如今闹得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总怨我没有能力,不能打破这万恶的环境。若比刘玄德匹马纵横,真真令人愧死,他们又何必高抬我呢咳,倘或上天祖宗可怜我这番苦心,将来我吐气伸眉,我决然将这君主无限大权公诸全国人民,召集国会,成立内阁,为中华开一个新纪元。若是清家气数已尽,我也就无可奈何了。咳,老天呀,你不生我自由之邦,偏偏生我于专制之国,这是我的不幸,也就是全国人民的不幸了。”光绪说到这里,不觉掩面大哭,连皇后同旁边站的小太监也都泣不可抑。皇后只得劝道:“从古以来,多少孤臣孽子,后来全成立很大事业。皇上眼前虽然受些磨难,这正是上天将降大任的一种试验。千万不要灰心,况当日虞舜受瞽瞍同后母的虐待,甚于皇上十倍,他还能够克谐以孝。目前小不如意,皇上又何必介怀”皇后劝了一番,光绪止住悲声,说御妻的话何尝不是眼前这种境遇实在叫人难过。皇后又要开口相劝,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人。他夫妻见了,不觉大惊失色。若问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海关纳贿昏夜乞怜监政被参病床谢过
光绪同皇后正在宫中谈话,贸然进来一人,二人见了,直吓得魂不附体。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皇太后得意的太监李得用。李得用因何能自由进宫这是平日奉有太后懿旨的。他这回跑到光绪宫中,因为皇太后白天见了光绪大哭,知道他必为听连营寨的戏动了感情,所以触景生悲,流这许多的眼泪。她想光绪是久病新愈之人,这一伤心,定然旧疾复发,离死期不远了,所以特派李得用私自来侦探一切。得用来至宫门外侧耳窃听,闻有皇后说话的声音。他心说皇后未奉老佛爷旨意,愣敢跑来皇上驾前,她的胆子诚然不小,便立定了仔细窃听。皇后劝光绪的话,只字不遗,全被他听去了。后来又听见光绪的话,他不觉在暗中吐了吐舌头,心说好厉害呀倘然太后先死了,他一旦大权独揽,不定得杀多少,剐多少呢。有心回去禀知太后,继而一转念,不大妥当,叫太后知道了,徒然给他二人造了大孽,究竟与我也没什么好处。在光绪如果访着是我说的,他心中的怨毒更深一层,将来倘或落在他手里,我这项上吃饭的家伙,便有些长不牢了,我何不索性送个人情再说还有一件事,借这机会要求他,他万不能不准。他准了,这白花花四十万银子便安稳入我腰中,我为何不做这俏买卖呢想到这里,便轻轻揭起帘子,侧身进来。见了光绪,连忙双腿请安,说奴才请主子晚安。转过身来,又请安道:“奴才请娘娘安。”这两个人见了,直仿佛芒刺在背,皇后吓得抖衣而战。还是光绪有些胆量,仍然撑着他那皇帝的架子,淡淡地问道:“三更半夜你跑我宫里来做什么”李得用见光绪责备他,连忙跪下磕头道:“奴才无事也不敢来惊圣驾。只因太后老佛爷见主子看戏累了一天,恐怕新愈之躯支持不住,特差奴才前来探望。这也是老佛爷眷爱皇上的一点慈心,所以奴才敢冒昧进宫。却不知娘娘凤驾,也在这里。奴才惊动圣驾,实在罪该万死,还求主子同娘娘格外开恩,饶恕奴才。”说罢又连连磕头。光绪听说是奉太后旨意来的,也就不敢怠慢,连忙立起身来,向李得用道:“原来老佛爷派你来看望我,快快起来吧,不要跪着了。”李得用却故意作态,说:“求主子赦奴才无罪,奴才才敢起来。”光绪笑道:“朕赦你无罪,你还不起来吗”得用忙磕了一个头道:“谢主子圣恩。”然后爬起来,垂手侍立在一旁。光绪立着问他道:“皇太后晚天身体可好”得用躬身回道:“不劳主子惦念,老佛爷晚间很是精神。现在还同荣寿大公主对坐下棋呢。”此时皇后实在忍不住了,向得用道:“李总管,我求你一件事,你千万成全才好。”得用道:“娘娘说哪里话,奴才是伺候娘娘的人,娘娘有什么事,自请吩咐一声,奴才赴汤蹈火也必给娘娘去办,哪里会说到求字。奴才实在担架不起。”皇后道:“不是别的,方才我到皇上宫里来,你回头见了老佛爷,千万不要提及一字,免得他老人家生气。”得用笑道:“娘娘怎把奴才看成坏人了实在不瞒主子同娘娘说,奴才在老佛爷驾前,事事遮盖,好话多说,不好话从来不说。奴才的意思,总愿意人家母子婆媳和和气气,我们当奴才的伺候着,也省去许多麻烦。拉老婆舌头,奴才从来不做那样事。娘娘自请万安。”光绪同皇后听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信以为真,立刻将心放下,满脸带笑地说道:“得用,我们也知你是好人,只因近来这些奴才们贤愚不等,有时在老佛爷面前献殷勤,三言两语,便挑起很大的是非来,所以也不能不防。”得用道:“谁说不是呢奴才因为这些事,恨得牙痒痒。上一次管给佛爷梳头的王得功,无缘无故说珍妃娘娘在背地里咒了老佛爷,恨得她老人家立刻将珍妃娘娘叫到眼前,痛骂了一顿,还要打嘴巴子。是奴才跪在地下,响头磕了有好几百,把脑门子全磕肿了,方才求下来的。后来我打听出来,是得功串的戏,恨得奴才大骂一顿。前天对太后说,他这人靠不住。老佛爷倒还肯听奴才的话,立刻将他的差事革了,驱逐回籍。娘娘请想一想就知道奴才的为人了,焉能把方才的事去对太后说呢”光绪道:“朕数年以来,还不知道你这样诚实可靠,以后倒要另眼看待你了。”
得用得了这句话,立刻又跪下叩头道:“奴才谢主子天恩。”说到这里,他却掏出手帕来,擦抹眼泪。光绪忙问道:“你为何啼哭莫非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得用道:“奴才有一件事,得求主子做主。在主子不过是提笔之劳,奴才的父母叔婶弟兄子侄一家大小,可就全沾了天恩了。”光绪忙问他什么事,得用道:“奴才的父母生奴才弟兄三人,奴才从十六岁便进宫当差。家里两个哥哥俱皆务农为业。奴才还有叔父婶娘,全是双失目,也靠奴才家里吃饭。家里有薄田五十亩,不够嚼用,偏巧又赶上旱潦不收。奴才有四个侄儿,全都不成材,只会花钱,不会挣钱。奴才当这份差使挣几个钱,不够应酬的,哪能拿回去养家。可怜父母叔婶时常挨饿,奴才想起来,白淌会子眼泪,也是无法。前天忽然有人向奴才说,粤海关监督的缺,眼前就要点放了,是内务府郎中常春。按次序应当他去,但是他心中害怕,怕万岁爷不欢喜他,另放别人。所以他情愿拿出十万银子来,给奴才作为养家费,托奴才在万岁爷驾前替他说句好话,将粤海关监督这缺点放了他。奴才向来胆小心细,哪敢受人家的贿赂是我回绝了他。后来介绍人说:他的班次应得这个差使,万岁爷决不肯放别人的。你乐得使他这现成钱,为什么要回复他呢奴才说:他虽然应得,我既使了他的钱,若不向万岁爷奏明,便担着一个欺君之罪。奴才长几颗脑袋,敢做欺君的事所以对他说:此事必须向万岁爷奏明,万岁爷若可怜我家中寒苦,准许我要他这钱,这便是奉了旨意要的,既不欺君,亦不负友。倘然万岁爷不许我要,无论放他与不放他,我决然不敢使这笔钱。今天奴才大胆,将这事奏明万岁爷,要与不要,只凭万岁爷的旨意吩咐。奴才想万岁爷皇恩浩荡,必不忍奴才的一家老幼忍饥挨饿,只请御笔在常春头上画一朱圈,奴才一家便全有饱饭吃了。”说罢又连连磕头,不住地拭泪。光绪仰着头想了一想,问得用道:“今年应放的粤海关监督不是叫常兴吗”得用忙奏道:“不错,内中有一个常兴,但是他的资格是很浅的。并且此人是一只眼睛,五官不全,主子若派他去,于朝廷体面未免有些不大雅观。”光绪道:“你这话固然也有理,但是上次朝见皇太后的时候,他老人家曾当面嘱托过我,说这一次粤海关换人,你就叫常兴去。我当时只得答应着,如今若改派常春,太后岂不要向我翻脸”得用道:“这一层主子自请放心,老佛爷那边全有奴才一个人去疏通,决然怪不到主子头上。其实奴才不当说,老佛爷却又何必她老人家内库里的金子,就存着一百几十万,何必还贪这一点小便宜常兴是托王得功说的,如果放了他,他情愿报效老佛爷二十万现款,其实是三十万,得功一个人便吞起十万来。主子请想,他肯花三十万本钱,将来到了任,还能不苦害商民吗莫若放了常春,奴才沾点实惠还是小事,他决能替主子出力,不至闹出生气来。”光绪想了一想,我能得罪太后,不能得罪李得用。因为得罪了太后,得用替说上一两句好话,便可以云消雾散。倘若开罪得用,他在太后驾前飞短流长,我的孽可就大了。再说今天皇后来此,本是疼顾我的一番好意,我若不准得用所请,他回来将皇后看我的事全向太后说了,我那可怜的御妻岂不又要受尽凌虐我倒成了以怨报德了。想到这里,便含笑向得用道:“既然你说了一回,又关系你一家老幼的生活,朕决然能替你为力。但是太后怪下来,你可要承当。”得用听光绪答应了,欢喜已极,便爬在地下叩头谢恩。又满口应承,太后见怪,自有奴才化解,决不干主子的事。光绪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得用叩了一个头,站起来才要退出,光绪又把他叫回来,说:“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你偷偷地告诉御膳房,朕每天的早晚两膳,叫他们做一点可吃的东西,我也好搪饥,别再上那酸臭之物才好。”得用听了那话,倒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方才奏道:“这件事奴才实在不敢做主,因为老佛爷有旨。奴才有一个变通的法子,好在娘娘寝宫同主子寝宫相离不远,最好以后将娘娘的御膳拨送主子一半,也够用了。老佛爷所派查看主子饮食的人廖小福是奴才的徒弟,奴才嘱咐他不准泄露,料想总可以无事。只好就是这样办吧。”光绪点点头,说如此甚好。皇后在旁边也极端赞成,得用方才去了。
次日早朝,军机大臣恩亲王果然将粤海关监督应放的三个人名一齐全开上来,光绪看了很觉诧异,因为这三个人全姓常:头一个是常泰,第二个是常兴,第三个方是常春。这其中原来全有原因。要论资格,以常泰为最深。他在内务府当差已经十七年了,由笔帖式升堂主事,由堂主事升堂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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