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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这样说,他的气可实在捺不住了,一阵冷笑向警察道:“你们太看容易了我就能随他到警厅去吗他既不是重伤,我又应许医治,这事也很可以完了。他是挟嫌,故意要给我难看,你们就依着他吗”内中一个警察,也是旗人。他平日很抱着排汉的思想,认定了项子城不是好人,将来要篡夺满清的天下,所以此次遇着项可敬,他便想借题发挥,给可敬一个不下台。偏巧是两个人,恐怕哪一位不肯顺他的意思,又兼可敬说话很讲情理,自己不便再找麻烦。所以,始而也想着将就下台,继而姓智的一道字号,可敬又翻了腔,他便挺身出来说道:“项老爷,话不是这样说。假如你不是宫保的少爷,我们倒可以将就了结。皆因你是宫保的少爷,我们如果不照公事办,叫上司知道了,便要说我们徇情私纵。这个不是,能担得起吗没旁的说,还是请你项老爷辛苦一趟的好。”可敬听他的话,越发紧了。有意再同他分辩几句,一想不好,凭我的身份,要是同巡警在大街上争吵,未免太丢人了。但是,不随他去到区,他又不肯放我,怎么好呢想了想,对警察道:“这样吧,叫我的车夫同你们到区好了。”那个警察,意思间还不满足,姓智的也一定不认可。这一个警察,实在看不过了,便向姓智的发话道:“你这人也太岂有此理了人家虽撞了你,又管医治,又赔不是,还另外给车夫钱养伤。就认打了官司,也不过如此。你一定不依不饶,究竟是什么居心”警察说这话,拉车的居然也表同情,勉强站起来,说:“这位老总的话,实在有理。小人终日拉车,也没有工夫打官司。方才项老爷不是说赏给我十块钱吗这样吧,我也不上医院了,车也归我自己修理,就求赏几个钱吧。”可敬听拉车的这样说,便掏出靴掖儿来,点了二十块洋钱票,递给方才说话的那警察,说老总费心,你给他叫他先走吧警察将钱交给车夫,车夫接过来,向可敬请了一个安,嘴里还说谢谢老爷赏。又向警察也请了一个安,说谢老总费心。回身拉过他那破车,便要开步。那姓智的益发急了,如中疯一般地闹起来。后来高低由警察将车夫大柳,同姓智的,及那一部马车,全带往内右三区,听候转送。

这里,可敬虽未被警察带走,可是面子上总算丢人。自己没有了车,也就不上衙门去了,信步游行,来至庄中堂府,一直进去。门上认得他是项大少,是中堂的老姻侄,时常到府里来,也不用家人上去回,便也不问他,任他进来。他进了二门,见着跑上房的小厮二桂,便招呼住,问他中堂在上房吗二桂忙请安道:“回少爷话,中堂在上房吃药呢”可敬道:“病了吗,为什么吃药”二桂道:“大概是有点不痛快,少爷请上房坐吧”随把可敬引至上房。中堂吩咐请进来。可敬见了,忙请安道:“听说姻伯欠安,小侄特来看一看。”庄中堂一见可敬,止不住老眼中流下泪来,说:“贤侄请坐。老夫这几天心绪恶劣,想起尊大人当日的话来,实在佩服他的眼光识见,超异常人。从前我还抱着几希之望如今看起来,连一分也没有了。”可敬听他这话,摸不着头脑,只得安慰道:“姻伯年龄太尊了,诸事还是看开一点,少生闲气的为是。”庄中堂叹道:“这也是气数当然我倒没有什么生气的,只可叹大清三百年的社稷,葬送在三五个无知亲贵之手当年慈禧太后升遐之时,尊翁曾对我说,大清的宗社,恐怕不出十年,有大变动。铜驼荆棘,只怕我们也要亲眼见着呢。我说来头虽然不好,可也未必如此之甚。尊翁说,老大哥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皇室虽然偏向满人,到底还知道他们无用,遇着大事,还是倚靠咱们汉人。如今可不然了,这一班后起的亲贵,看他们满人,个个全是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看我们汉人,全是眼中钉肉中刺,人人伯嚭,个个张松,恨不将汉人做官的,全诛除净尽,俱换了他们满人方才觉着放心。防家贼的手段,一天比一天厉害;哪知汉人革命的思想,也就一天比一天坚深。早晚老成凋谢,再没人替他敷衍维持。这一群昏天黑地的满官,放手为之,毫无顾忌。一遇有人发难,便立成土崩瓦解之势,还愁不宗社为墟吗我彼时听了他的话,虽然也觉着动心,到底想十年以内,总不致如此。哪知自他走后,朝政日非。到这几天,我细细体验尊翁的话,竟自应了一半。怎不叫人伤心叹气呢”

庄中堂说到这里,便将与二王怄气的话,对可敬学说一番。可敬听了,也不觉触动他方才的事,便将马车撞人,姓智的怎么骂街,怎样刁难的话,也对庄中堂学说一回,并说姻伯看这不是欺负人吗庄中堂听了,不免又添了几分气,说:“老侄你想,他们满人,公然排汉的话在大街上乱嚷,这还是好兆吗那个龙御史,顶不是东西,所有挑拨浸润,全出于他一个人。在他自以为是忠于皇室,其实正是祸害满清。早晚不定搞成一个什么样子呢但是老侄的车,凭空叫他们拉去扣在区里,这也不像话,我怎好看着不管呢。这样吧”说着便将二桂喊过来,说你拿我一张名片,到内城警厅见一见厅丞恩格,对他说,请他将项宅的马车及早放出来,不许迟廷。二桂去了。在庄中堂想着,凭我一位现任大军机大学士,向警厅说这一点小事情,还有不奉命唯谨的吗因此坦坦然留可敬在宅里吃早饭,一面彼此谈心。等了足有两个钟头,才见二桂回来。中堂埋怨他道:“小孩子真顽皮,这一点小事,也值得去这大工夫,叫项少爷在这里久候。哼哼,真不够材料。”二桂等他发作过了,方才躬身回道:“回中堂话,小厮到厅里,等了许久工夫,方才见着恩老爷。小厮将中堂交派的话,一字不差向他学说了一遍。他沉吟了一会儿,对小厮说,有劳管家回宅代禀中堂,就说这一点小事,职厅本应即刻遵办。无奈被撞的人,因为伤痕过重,非打官司不可。目前已将两造人证,送往检查厅去了,请中堂交谕检察厅,由那边领取好了。当时小厮对他说,那一部马车难道也在检察厅吗官司打不打,我家中堂也不管,要的就是那部马车。不料恩格竟自发脾气说:你这人好生糊涂马车是伤人的证物,哪有不送法庭的道理难道未卜先知,预备中堂索要,留在这里不成吗小厮听他说话不讲理,只得纳着气儿回来。该怎样办,还求中堂示下。”庄中堂连日闹病,本来一肚子肝火;没想到又碰了恩格这个钉子,哪里忍受得住。只说了一句好、好,便有些痰火上攻,一阵跟着一阵地喘起来。可敬连忙起身告辞,说:“这一点小事,姻伯值不得生气,过一刻马车自然会放回来。你老人家先静养一刻吧,小侄回家还有事呢。”庄中堂只点一点头,可敬便去了。

这里自有许多家人、仆妇,围绕着庄中堂,问他心里怎样快请太医院徐先生来诊治。中堂摇摇头,家人不敢再问了。过了一刻,将大公子庄衡叫至床前,吁吁地喘着说道:“你快到敬王府去,面见敬亲王,将方才恩格的情形,对他说一说,请他打一个电话,快将项宅的马车放出来。”中堂说了这几句,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庄衡哪里敢驳回,高声答应着便去了。不大工夫折回来,对他父亲说:“全办好了。敬王立时给厅里去电话,马车已然放出,官司也完结了。敬王还叫对父亲说,不要生气,早晚一定撤恩格的任。”庄中堂听了这一套,心里略微和平。晚半天,只喝了两口燕窝粥。七位姨太太全围绕着他,劝他早一刻安眠。他又不肯,说今夜朱少爷必来,我还有要紧的话同他说呢,早歇觉有什么好处。姨太太们听他这样说法,便各自回房安歇,只留值夜的三姨太太同五姨太太,在房里伺候他。原来庄中堂老年好色,前文已经表过他的正太太早已去世,现下只有七房姨太太,还有两个已经收房尚未正式宣布的大丫鬟,一共是九个人。自从庄中堂病了,她们便立下条约,每日夜间有两个人值班伺候,轮流倒换。这一天晚上,恰恰是三、五两个姨太太值班。这两个姨太太,是过时的人物了。庄中堂眼前最宠爱的,是七姨太太,名叫七星儿的,同一个丫鬟,名叫露桃的,明天便是她两个值班。今夜她两个早早地安息去了,庄中堂一个人在屋里闷坐,看着三、五两个如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快活。但是自己有病,原应当大家轮流伺候,不能专指定一两个人,这也是无可奈何。好在明天便有意中人来值班,今天只好委屈一夜,只在屋里呆呆地等候朱丝。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等到二更天,还没有一点动静。庄衡便去打电话催,朱宅回说:“少爷自从白天出去,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准到什么地方去,连家里也不知道,请中堂不要候吧。”庄衡挂上电话,便到上房劝中堂早早休息,说朱丝病了,今天怕不能来,你老人家早早安歇,不要尽候吧。庄中堂听了,自然又是气上加气,无精打采地和衣而卧,思前想后,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早晨,三、五两姨太太各自回房去了,照例是换七姨太太同露桃过来伺候。哪知不换还好,这一换竟自出了意外。家人不敢隐瞒,忙回禀庄中堂知道。中堂听了,哎呀一声,立刻气倒在地。要知生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避内用黑夜出都门访案情白天逢巨寇

庄中堂以年近八十的人,连日受了满人的气苦,已经是卧床不起。偏巧他家庭中又出了一个小小风波,更是给老先生添了一剂送命汤。说真了,这件事也是他自作之孽。一个年逾古稀的人,还要纳七八房侍妾,怎能不出笑话他意中最怜爱的七星儿,因为看见老中堂病已沉重,知道他再也活不上几天了。将来他一呜呼,这些世家大族,对于姬妾的规矩,凡生有儿子的,可以擎受一份家私,俟等儿子长大成人,还可做一辈子的老姨太太,享受儿孙之福。至于不生儿子的,可就苦了:一不准出门嫁人,恐怕伤了他们世家的体面;二不准自由行动,恐怕落了丢人出丑的名声。到底怎么样待承呢便一律送回老家,锁在深宅大院中不准出门。每人只拨给一个年老的女仆伺候,穿衣吃饭全要有限制的,除死方休。坐一辈子冷宫,永远不见天日。更有那不讲人道主义的,故意诱她们吃鸦片烟,一个个全惯成大瘾,放开量叫你抽,将一个人活活抽成废物,自然任事也没有了。试问这种手段,够多么毒辣。凡作妾的,怎能不人怀戒心呢

庄中堂这一位第七姨太太,为人很是精明。她恐怕一旦中堂逝世,自己无儿无女,坐一辈子监牢,实在有些不合算。再说本人通共才不足二十岁,假如要活到六十岁,这四十年监禁,还不如立刻宣告死刑呢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三十六着走为上计,越快越好。恰赶上第二天是她值日,头一天夜里当然是她歇得最早。她回至房里,便把金珠细软收拾了一包袱。她本是天足,又梳着大辫子,便改变成一个小厮模样,乘着中堂有病,大家偷懒睡觉之际,她将房门倒锁上,一个人溜出大门,早不知去向。想来外边也必有人接引,不过作小说的认为无关紧要,便付之不论、不议之列。

单说第二天庄中堂得了这个消息,立时气倒在床上,大家呼唤了半天,方才苏醒过来。长叹了一口气,老眼中虽有泪光,却已枯干流不出了。只说了一句可恨,又喘上来。大公子庄衡在床前侍立,手中擎着一碗参汤,中堂略略摇头,表示不用的意思。又勉强说道:“我这病不得好了。你们弟兄,要记住我一句话,我死之后,不要在北京做官,及早扶柩回乡,闭门读书,不必再问世事了。”说到这里,又喘作一团。闭目合睛,养息了半刻,又睁开眼,看见六房姨太太俱在眼前,便又向公子说道:“你这六个庶母,除去第一第三生有子女,不能再说嫁人,其余四个,我死后过了百日,每人给她们三千银子,送回各人娘家,准其改嫁,不要再照世家的规矩,幽禁她们一生了。”庄衡忙答应是是。中堂又指着两个大丫鬟,叫一律办理。公子会意,也答应过了。中堂又对他说:“我的遗折早已起好了草稿,在我的公事桌抽屉底下,你寻出来,叫书记缮清呈递好了。”公子道:“父亲何必忧虑到这一层。据孩儿看,眼前还不见得用得着呢。”中堂叹道:“你哪里晓得,我这病就是和缓重生,也不易挽回了。并且我也不希望好,我要再活二三年,便要目睹清社为墟。回想三朝恩重如山,岂不又多添了一层难过吗”老中堂说到这里,不觉一阵伤心,迸出两点老泪来,高声叫道:“先帝啊先”那最后的帝字尚未出口,一阵气促痰喘,两眼向上一翻,便呜呼哀哉,魂归那世去了。众人手忙脚乱,替他穿好了朝服,抬至床上,然后一齐举哀。大公子将遗折底稿取出来,派人缮写好了,即日呈递上去。摄政王见了,很是诧异的,说他请假才四五天,怎么就会死了立刻召见恩王,商议如何降旨,给他身后的好处。恩王此时,已经知道庄中堂死了。他倒是称心如愿,从此又去了一个资格老的军机,以后军机处中,便可完全由他一人做主了。但是他心里虽然这样想,面子上却很表示惋惜的意思,一力主张恤典要格外从优。当时便拟了一道旨意,大致说:“大学士庄之山,老成练达,为守兼优。扬历中外五十余年,小心谨慎,成绩斐然。兹闻溘逝,悼惜良深。庄之山着照大学士积劳病故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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