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但得早早借成,你老哥也好起程,快快赶上钦差,免得他在半途之上,盼得眼穿。”会卿心里虽然着急,但是面子上也不好过于催促,只得连声答应,说大帅出面借款,定然一说就成,料想也没有几天耽搁。至于利息多少,还求大帅不要客气,自请明白盼示,容职道面禀钦差,将来如数奉上。魁麟道:“这是小节,将来他拿我拿全是一样。你老哥现寓何处如其店中不洁净,可以搬到衙门来住。”会卿道:“承大帅这样关切,职道实在感激不尽。好在为日无多,店中还将就住得,不必再向衙门搬了。”魁麟点头道:“这样也好。”说罢便端起茶杯来让茶,会卿忙起身告辞。魁麟送至厅外,会卿恭恭敬敬地在旁站着,魁麟点头,退入室中。
会卿这一次从里面出来,可不是方才在门房的景象了,署里的文武巡捕,以及传达处的家人,全赶上前去围着他,招呼大人,因为知道他是钦差的代表,哪敢怠慢。会卿只得一一敷衍,你兄我弟,也改口不叫大叔了。及至回到店中,不大工夫,长沙、善化两首县先来拜见,店门前也挂上彩绸,粘出红纸条子来,是孙大人公寓。店家一看这神气,更竭力巴结,亲自立在房门外,专司传达之役。两首县又早晚送席,会卿一个人吃不了,全赏给店家。过了两天,却不见院署来叫。会卿心中打算,我此番原为借款而来,早借到手,好早早去见钦差,要把我蹲起来,却如何是好呢说不得我只有再麻烦他,他如果厌烦,只好早早把款交给我。想到这里,便又叫店家套车,二次到院署禀见。这一回不照从前那样为难了,一到门房,便有人将他让到司道官厅坐着等候。会卿暗暗叹息,心说我第一次来,如说是钦差的随员,他们一定不信,倒许把我硬赶出去,从此以后,我不能与田帅会面。幸亏我足智多谋,又能低声下气,这才对付着,同田帅见了面。及至见面之后,他们做梦也梦不到我是钦差的随员,还认着我是卖字画的古董客呢。直到同田帅交谈之后,这才使他们闻所未闻。及至辞别出来,他们便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可见人情冷暖,全是随势力为转移了。
会卿正在自己盘算,忽见回事的向他点手,说孙大人请花厅坐。大帅正在花厅用午饭,说你不是外人,请求随便谈谈。会卿忙随着他,来至花厅。原来院署的花厅,在尽后边一座花园里。这花园地方不大,却修得十分雅致。亭台花木,曲水石山,无不位置得宜。目前已屈深秋,各色菊花布满了一个园子,红紫争妍,黄白相间,猛然看去,真令人目迷五色。只见菊花深处,有三间小小客厅,回事人把会卿领至厅前,高声唱道:“孙大人到。”里面说了一个“请”字,随着打起湘帘。会卿进来,向魁麟深深一揖,这乃是司道见督抚的常礼。魁麟也连忙回礼让座,说孙兄多坐一刻,候兄弟吃过饭,咱们好作长谈。会卿道:“大帅自请用膳,职道恭候。”魁麟仍坐下吃饭。会卿在一旁观看,见一个小小的圆桌上,摆满了各样菜品,全是小碟小碗,足有二三十样之多。看神气,样样全做得很精致。魁麟饭量不小,一连吃了三四碗,方才住手。会卿心说:何曾日食万钱,看他这一桌饭,又岂止万钱呢如今的封疆大吏,真也要算穷奢极欲了。魁麟吃罢饭,净面漱口之后,这才坐下,同会卿开谈。说你老哥的事,兄弟已经代为筹划了。只是有一件对不起,那十万的数儿,实在无法拼凑,从两家票号里,仅仅才能借到三万元,利钱要高到一分七厘。我有心要不借,只因你家钦差正在急需,也顾不得利钱大小,但求早早成交,你也好回去复命。大约明日一早,可以过款。你只需午后到署中来,便可以具领了。会卿连忙再三致谢,又向魁麟道:“承大帅这般竭尽心力,拯难扶危,不止钦差感激,连职道也铭心刻骨,永矢不忘。只是这三万的数儿,照钦差目前的需要,似乎还欠缺一点,可否再求大帅,格外为难,续筹两万。一共凑五万之数,虽不能完全发放清楚,对付着也可发放一半,那些骑兵悍将,也就没得再说了。不情之请,还求大帅格外鉴原。”会卿说到这里,又深深请了一个大安。魁麟略一沉吟,说:“这样吧,回头我向藩司商议商议,看他可有地方挪借没有。如有地方挪一笔,我必替你凑上五万的数儿。但是这事可没有把握,能凑得上,你也不必喜欢;凑不上你也不要烦恼,只可先拿这三万去吧。”会卿道:“大帅古道热肠,纵然凑不足五万之数,也算替朋友尽到了心,职道还有什么可烦恼的。”说罢起身告辞,回至店中。
过了一夜,第二天午后又来至院署领款。魁鳞一见面,便笑道:“你的时运不错,活该露脸,真凑成五万的数了。”说罢,用手指着一个很大的黑色革囊说:“五万钞票,全在里边,你自己打开过一过手,如果数目相符,然后再具领好了。”会卿兢兢业业地直点了有半个钟头。好在俱是整票,至少的是二十五元一张,也有一百元的,也有五十元的,大清银行的约有一半,其余俱是外国银行的。连点了两遍,果然是整整五万元,一元不多,一元也不少。会卿恭恭敬敬地向魁麟回道:“职道已经点清楚了,是整整五万元。”魁麟道:“这屋中纸笔现成,你写一张领状吧。”会卿应一声是,伏在桌上,写了一纸领状。魁麟接过来念道:“具领状候选道孙会卿,今于与领状事。依奉领得湖南巡抚部院田,筹借钦命查办大臣瑞方名下大洋五万元,遵谕转交应用。一俟钦差到川,即照原借一分六厘行息,派员将本利如数送还,所具领状是实。年月日。具领人孙会卿押。”念完了,点点头说:“很好很好。这现款连皮包全交你带着,将来还款时,再将皮包随带送还。我额外赠你五十元用资。”会卿连忙请安道谢。魁麟又笑道:“这许多款子,你一个人带着,沿路之上难免不出危险。我已经派定一人陪你同往。好在他也是北京人,你的同乡,言语不至隔膜,并且路上也省得寂寞。他还可以伺候你,这真是再便利没有了。”说罢便高声喊道:“秦勇”只见一人应声而入。会卿举目观看,原来不是旁人,就是他第一次禀见时那个上了年纪的家人。魁麟向会卿道:“此人跟随我多年,向来诚实可靠,他同你走一趟。将来见着钦差,还求你多多吹嘘,请钦差赏他一点小事做做,决然没有差错,我是敢担保的。”会卿连声答应。魁麟又向秦勇道:“你快来叩见孙大人。”秦勇连忙伏在地上,朝着会卿叩头。吓得会卿连说不敢,亲自把他扶起来。魁鳞又嘱咐沿路之上,要好好伺候孙大人,不许懒惰,又嘱他少喝酒,少管闲事,将来到了四川,钦差大人一定要提拔你。秦勇又叩别魁麟,会卿也向魁麟深深请安告别,然后由秦勇提着皮包,一同出了院署。回至店中,会卿对秦勇倒是极其客气,说路上要求管家格外照应。将来到了四川,找在钦差面前,一定竭力保荐,不但差事唾手可得,就是保案中也可填上一个名字,至不济县丞州判,也能稳坐取得。秦勇再三致谢,又请示会卿何日起程。会卿道:“今天已经晚了,只好明天一早吧。”秦勇又叫店家,替雇了一辆轿车,预备明天起程。到了第二天,会卿吃过早饭,车马已在门外催促。会卿开发了店钱,一共四元九毛。店家上来要讨赏钱,会卿道:“我们要住官店,是一个钱也没有的。如今按着规矩给你钱,这便是格外的恩典,怎么你倒多要起来了”店家道:“我的大人,你当初借画的时候,原说是见着抚台,便多多赏钱。如今抚台也会着了,大事也办完了,连我们当初的画儿,也不知哪里去了。大人说是赏钱,难道借我们的字画,也不还我们吗”店东这话,分明是挟制会卿,如果不赏钱,便得还他字画。哪知会卿不听这一套,立时拍着桌子,瞪眼骂道:“混账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借过你的字画。你想着求我赏钱,也得规规矩矩的,说些个哀怜话,怎么竟放出讹诈来了你自己想一想,我住你这里,每日县里送来的两桌席,总共吃不了一点,下余的全赏给你吃,如今还如数地开发店钱。照这样恩宽的大人,你打着灯笼也没有地方去寻,今而反倒撒泼讹赖,也太没有良心了”会卿连说带骂,自以为可吓住店家,不敢还言了。哪知开店的全是泼皮,他们哪里能忍这一口气。到底看会卿的势派,又有点惹不起,便扑地跪下,向会卿磕了三个响头说:“孙大人,你老的恩典真不小,是我开店的不知好歹。我那几轴破画,本来是被没良心的混账杂种偷去了,却昏了心,往大人身上赖,真真该死已极。求大人高抬贵手,饶恕了小人吧。”说罢又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闹得会卿发作也不好,不发作又真真难受。还是秦勇过来给解了围,一脚把店家踹开,骂道:“还不快快滚蛋,大人有要紧事等着起身,哪有工夫同你胡缠,再打搅把你送县。”店东被秦勇吆喝一顿,不再说什么,噘着嘴嘟嘟囔囔地躲到一边去了。然后会卿乘上车,秦勇跨着车沿,赶车的一摇鞭子,便出了城。
顺着大街向前行走,当日晚间宿在一个镇上。这集镇名叫灵均店。据传说,当年屈原被贬,曾在这里盖过一所茅屋,隐居二年。后来屈原沉了汨罗江,本地人追念他的道德学问,便给这村起名为灵均店,也是召伯甘棠永志不忘的意思。会卿到这镇上,住在一座小客店中。这店便叫屈家店,主人姓屈,自说是屈原的六十九代孙,到底这些事,也无可查考。店家弟兄两个,长的叫屈明,次的叫屈锐。屈明守着他祖父留下的店,规规矩矩做生意。屈锐自幼好武,从十八岁上,便入伍当兵,在湖北武昌张豹的部下,充当卫队。因为武汉革命,他担了一点嫌疑,便连夜逃回长沙。原来屈锐的脾气最不好,时常喝醉了殴打同伴,大家恨他刺骨。后来武汉起了革命,便有人造出谣言来,说他是长沙的驻防旗人,偏巧他的姓名,又有点像旗人,更兼他自幼在长沙时,常同旗人来往,学会了半口京话,到此时可就成了真嫌疑犯了。他眼看着旗人被杀的不少,倘然自己也绕到里面,岂不是有冤无处诉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便收拾了收拾,夜间逃出来,没命地奔回长沙。偏巧会卿下店的这一晚上,他也赶到了。他哥哥屈明,见他这种狼狈样子,料想必是闯了祸回来,吓得什么似的,把他拉到一间密室,郑重地问他,说兄弟,你又闯了什么祸,快快地告诉我。咱们这店中人多口杂,决然隐藏不了。趁早打主意,我把你送一个背静地方,也省得受连累。屈锐笑道:“我的哥,你何必这样胆小。实对你说,这一次可不是我闯的祸,却是他人闯祸,连累到我头上了。”随把武汉革命的情形,对屈明说了一遍,又说自己怎么担着嫌疑,不得不逃。屈明诧异道:“这样滔天大祸,怎么此地连影儿也不知道呢”屈锐道:“这是他们一种手段,暂时不向各省拍电,所以三五日内决然得不着消息。至于外国人,多一半同他们表同情,愿替他们严守秘密,因此各省更不容易知道了。必须他们布置妥协,然后一声霹雳,才能天下响呢。”屈明点头叹息,说难得我们汉族,也有出头之望了。既然这样,你哪里也不要去,老老实实的,就在店中帮着我做生意吧。方才来了两位客官,一个车夫,还有一车一马。客官在上房,还不曾吃饭呢,你快去问候人家,想吃什么,咱们好打点着。王小二我已经派他去喂马,你走一趟,就省得我去问了。屈锐掸了掸身上的土,便一直奔上房去寻客官。
会卿正在上房同秦勇闲谈,屈锐突然进来,在面前垂手一站,恭敬地问道:“请示老爷们吃什么饭,店家好去预备。”会卿猛然抬起头来,同屈锐一对眼光,不觉诧异地问道:“哦你这人好面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屈锐听了,也仔细向会卿端详,不觉失声叫道:“你不是孙大人吗从前在武昌时,我们统领请大人吃过饭,手巾把儿还是我递的呢。你老人家怎么会来到这里真是巧遇了。”会卿这才想起来,说对啊,你是张统领的卫队,我这才想起来了。我到湖南来,是因为这古玩铺有几卷字画,要想卖给钦差。钦差没工夫来看,特派我来替他收买。我看了看全是假货,便连夜赶回去复命。你为何不伺候统领,却跑回家来做什么屈锐道:“小人在统领部下七八年,始终没有一点升迁的希望,又赶上家兄多病,便把我叫回来,替他开店,军营的饭是再不想吃了。”会卿点头道:“也好,这样你替我们烙几张饼,炒几样菜,对付着吃饭吧。”屈锐答应一声下来。少时饼菜全好了,端上来会卿吃过了,便打听湖北的情形。屈锐道:“方才那一位在座,小人不敢乱说。如今大人亲自来问,我只得实告诉你吧。现在湖北已经乱得不成样儿了。”会卿一听,不觉吓得变色,忙追问屈锐,到底湖北起了什么大乱子屈锐是一字不隐,将武汉起义,祥呈、张豹被囚,种种情形,详细报告与会卿。会卿听了,不觉称愿道:“活该活该,这两个坏小子,也有今日,看他们还能倚势横行吗”屈锐道:“我的大人,你先慢着点欢喜,你不知道,这一回并不是专对祥、张两人。他们的旗号,是排满革命,光复汉族。只要遇着旗人,就不留活命,甚至连会说京话的人,全跟着遭了殃。小人跑回来,就为的是这个。据我看,将来如果蔓延大了,连瑞钦差也很危险呢。”一句话提醒了会卿,不觉吓得抖起来。屈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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